在白朮體內,烈烈如火,赤鱗崢崢的惡濁大龍正穿行經脈各處,從小腹一路遊走到心肺處,噴塗神曦。
無窮盡的天地元炁被赤龍煉化,又一一反哺給這具身體,修復傷體。
轉瞬之間,被赤雷炸傷的肉身,已好得七七八八了。
“這是什麼心法?”
陳季子聲音有些驚異,他看着白朮,目光帶着些許好奇。
一道道赤霞圍繞白朮盤旋,如同道道璀璨的神環,他握緊手中的“百尺樓”,絲毫不敢放鬆警惕。
而這時,當他正欲揮動飛劍,擋住激射而來的一杆旗幡時。
泥丸宮內,陡然一道心音低低響徹。
“無須顧慮,儘管放手施爲。”
神足僧廣慧淡淡開口:
“修羅眼也好,龍師明王金身也罷,我曾託玄諦給你的事物,若是不支,也拿出來用吧。”
這是……
白朮屈指一彈,就將激射來的旗幡打得一偏,再一揮劍,就將其斬成兩截。
“我與青黎君商議了。”
神足僧廣慧的聲音毫無波瀾:“你若勝了陳季子,彌羅燈,便是你的了,所以,此戰盡力施爲吧。”
“可我……”
白朮有些遲疑,他來參加選婿前,青黎君明確說過,自己不得顯露分毫金剛寺武學。
條條框框下,他也總是束手束腳,難以盡情放開。
就連運轉赤龍心經時,也是小心翼翼,多多壓制心法運轉,唯恐被人瞧出端倪,窺破了行藏。
這幾戰下來,他無一不是提心吊膽。
“無妨的,龍君寬宏大度,雅量頗高,之前約定的那些,不過拿你解個悶子罷了。”
神足僧廣慧笑了笑:
“都是不當真的。”
白朮大喜過望,又舉劍磕飛幾件打來的法器,他的劍光一停,直直將一方遮天羅傘切分開,爾後,又將其斬破成漫天光雨。
“不用修羅眼,你沒有機會勘破斬首禁的陣印。”
廣慧繼續開口:
“而且,我贈給你的東西,在陳季子手裡,他也有件相仿的事物,此戰兇險,勿要心存僥倖。”
“明白了。”白朮頷首,在他身上突得光焰流轉,一尊龍首人身的神像正在冉冉升起:“只是我出爾反爾,還望青黎君不要怪罪纔是。”
“怪罪?”
神足僧廣慧啞然失笑:
“無明,你以釋門弟子之身娶親,便是明知犯天下之大不韙,卻一意孤行,爾後更是欺瞞夫子,擅動六道輪盤,如此行徑,還怕被人怪罪嗎?”
“我……”
白朮心神恍惚下,被陳季子一掌打得橫飛,他勉強穩住身形,思緒一片混沌。
“我不……”
“之後再議吧,這事,還是宣文君替我算定的。”
廣慧蒼老嘆息一聲:
“待你修爲見長,覺醒了宿慧後,還望,還望……”
廣慧再度嘆息一聲,心音便不再響起。
我怎會是無明?
白朮楞了楞,心頭訝異萬分。
在無懷帶他前往豐山寺拜師時,路上,他便遇上了這個面色木然的中年僧人。
他以事不關己的口吻淡淡說了一番話,可言語中,無不透露出,他就是那個無明僧人的師父。
明明在那時,神足僧已篤定自己只是長相與無明相仿,兩者,卻不是同一人。
爲何,他的態度卻又突然變了?
他內心思緒翻涌,一邊舉劍格開了陳季子的拳掌。
拳劍交擊的剎那,兩者身軀都是微微一顫,各自後退一步。
而此刻,在黃金戰臺外。
“那金光,龍首人身的神像……”
天鬼童子遲疑開口,聲音在諸多五境同道者心湖響起。
“似乎,是金剛寺的神通?”
“《龍師明王金身》吧!”一個聲音篤定道:“我被金剛寺的賊禿打過,不會有錯!”
“兄長真是知識廣博。”
天鬼童子嘴角一抽,方纔說話的,是大魔墳的五境長老。
“那這小道士,其實是個小和尚?”
涵虛老道大驚之下,揪斷了幾根白鬍子,面色失態。
在其身後,一衆道德宗弟子見他突然這番作態,皆是面面相覷,不敢言語。
白晞好奇湊過小腦袋,也想揪一根鬍子,只是被涵虛老道反應過來,一眼給瞪了回去。
“原以爲他是高陵徐家的人,修煉《胎神元用劍經》,還與重瞳子徐雍相善。”
陳季子的族叔,一位面目高古的中年人手中捏着分水尺,淡淡笑道:
“沒想到,竟然是南禪宗的人物。”
“那他身上顯露的赤霞?”
“赤龍心經!”面目高古的中年人篤定開口。
易象丹是無懷一脈的奇珍,其僞造的幻象,即便是五境命藏,也罕有能窺破的,非命藏境真正大能不可。
但隨着白朮略一顯露明王金身,三言兩語間,他的身份,便被一衆人猜透了。
“《胎神元用劍經》,小和尚……”
面目高古的中年人笑了一笑:“我猜到他是誰了。”
“誰?”
那些五境命藏們,都饒有興致。
當中年人正要說出那個名字時,突然,一聲佛唱傳徹所有人耳畔。
“阿彌陀佛。”
一尊綻放億萬萬毫光的金身大佛,同時出現在所有人泥丸宮裡。
涵虛老道雙手微微顫抖,心頭浮現出一個名字。
神足僧,廣慧!
“我沒猜到!”面目高古的中年人當機立斷,誠懇開口:
“什麼都沒猜到!”
“這就是個道士,哪來什麼和尚?亂語!論語!”
天鬼童子慌亂出聲,忙不迭附和開口。
這廣慧幾乎踏破謝家時,他可是真真正正的在場。
不僅是謝家老祖謝宣,就連謝家那位隱世多年的老人仙,也同樣不是敵手。
對於廣慧的一身神通,眼下數十尊命藏裡,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
“道士,道士!”
“這就是道士!”
“誰說的和尚?拖出去打殺了吧!”
“……”
良久,在衆人皆是冷汗涔涔,唯恐撞破了金剛寺算計時,良久,泥丸宮裡的金身大佛,終於消失無蹤。
“看着便是。”廣慧淡淡開口:“不要說出去。”
還不等衆人表忠心,那道心音便戛然而止,不再出聲。
“和尚啊……”
涵虛老道抹了把冷汗,嘆息一聲,待他看向一旁搖頭晃腦的白晞,面色又更苦了幾分。
……
……
……
黃金戰臺。
斬首禁。
陳季子伸手一招,便將一柄玉尺捏在掌心,他看着白朮,輕聲一笑。
“沈真君,還……”
他臉上笑意突得戛然而止,陳季子愕然回過身,一道灰濛濛的光彩騰起,恰巧籠罩了自己與白朮這方戰臺,令外界無法窺探。
這一幕,就像有人垂下袖來,生生遮掩了這方小天地。
陳季子臉上驚色還未散去,突然,他心頭又是一警。
身後,一道眸光緩緩升起,像是交織的血與火都瞬間燃了起來。
白朮慢慢擡起眼,他的瞳孔暗金一片,像是滾動着熔漿的火山口,電光火石般的畫面在陳季子心頭閃動。
一幕幕,有被釘死在車架上的天人,有蛇形匍匐的夜叉和閻魔,天金打造的宮殿從雲端墜落,地上的羣鬼嗚咽着,死命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那團天上的流火。
最後,是阿修羅——
在只剩下白骨和乾涸血液的大世界裡,累累屍骸上,一面三眼的偉岸存在從混沌裡低下頭顱。
祂的眼瞳,同樣是暗金一片。
“開始了。”白朮淡淡開口。
“開始?”陳季子眼角跳動,他狠狠笑了笑:“這樣纔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