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着火的乾枯瘦影靜默在光中,像肅穆的神像或石像,一動也不動。
它身上纏着繃帶狀的麻布,防腐香料的味道,那種香甜、刺鼻又眩暈的味道,緩慢而溫柔的氤氳開。
大地開始燃燒,以堅定而不可動搖的姿態,燒成了一片璀璨的火海,火海仍不斷朝四野蔓延開,像是猶如活物般,那火舌舔涕過丘陵、屍體、一切存活的事物,所到之處,也都開始燃燒了起來。
無饜的嘆息和尖叫,從光中零零散散傳來,高昂短促,像是永遠都不會滿足。
那個數千米高的乾枯瘦影甫一出現,令人癲狂的精神污染,就席捲了大地。
無數人狂笑着,解下自己的甲冑,他們戳瞎了雙眼,扯破胸膛,露出赤裸的鮮紅色皮肉,而後如蹈海的羣蟻一般,也狂笑着,躍入那片飛旋擴大的火海里。
叫聲、笑聲、哭泣聲、啜泣聲……
在聲浪裡,一方方大陣靈光黯淡,爾後破裂開來,駕馭遁光的修士們控制不住,紛紛墜入貪婪的火海中,化作狂笑聲的一部分,他們真炁忽得粘稠如膠,死死黏在了筋脈深處,動彈不得。
血與火交織着,瞬間,就滿布了這片大地。
這時,燃着火的乾枯瘦影終於動了動。
它緩慢擡起焦黑的面龐,向前一步,沉重踏出!
轟!
轟轟!!
轟轟轟!!!
在那遠古的邪惡獻祭中,隱匿虛空中的古神們,終於睜開了雙眼。
洶涌的紫霧在它眼中肆虐,漸漸,那紫意便成了深邃的黑。
那是吞沒一切的顏色,萬象在其中,都是空虛的幻影。
哀嚎聲,又猛烈炸起。
在燭鬼肆虐大地,瘋狂移山改陸的同時,被精神污染一時震住的白朮,終於回過神來。
腦中都是一片混沌,感應不到泥丸宮,也沒有元神的存在,像是墜入一方無底的深潭。
潭水下方,是無數燃燒的粘稠液體,正滋滋作響。
在觀想婆稚王的形體,以大破滅、大毀減的姿態,將腦中一切癲狂鎮壓之後。
他慘白着臉,匆匆四下瞥了眼,內心震愕無加。
血,放眼望去,視野內都是猩紅一片。
就連同爲黑魔的異類們,也都沒能在大火中倖免。
在短短几丈遠,一頭幾十米高,魁梧粗壯的百頭怪人,正虔誠朝燭鬼方向跪伏下去。
它的半邊身體已是焦黑一片,火舌貪婪地舔舐着怪人每一寸肌膚皮肉,滿足的吞嚥和咀嚼聲,正不斷從火舌裡傳來。
而在白朮肩頭的玄空,眼中亦是空洞無神,它頸上柔軟的細毛微微彎曲焦黑,似乎,也正要有火光鑽出。
“散!”
白朮用大雷音唱和,接連數聲,總算將玄空震醒。
“大……大老爺?!”
土撥鼠如夢初醒,他惶恐四顧一眼,迎面就是白朮難看的面色。
更不多話,白朮一催劍光,頃刻便越過火海,朝遠空狂飆掠去。
彤雲都被火光映紅,它們變化出人面或獸頭的模樣,柔軟的霧氣生成觸手或長臂的模樣,朝飛遁逃離的修士們圍追堵截。
地面那層璀璨火海里,也有一個個燃着火的屍體,瘋狂襲殺一切活着的生靈,它們所經之處,火勢也隨之蔓延。
在這如末日一般的恐怖火景裡,白朮也不做糾纏,偶爾一聲雷音響,劍光就已狂掠出百千丈外。
廝殺聲和哀嚎聲不絕,迎面,一朵人頭雲張開大嘴,赤色的細須狂舞,朝白朮所化的劍光一口吞下。
噗!
劍光也不做避讓,直直將人頭雲撞破,切分成兩半。
人頭雲頓了頓,隨即頹然散開,但還未徹底解體,就被周圍的雲靄紛紛吞食。
它們伸出細須,探入死去的同伴身軀,汲取着流散的雲氣,吞嚥的聲音清晰響起。
此時,遠遠遁走的白朮催動劍光,又是縱橫一掃,將幾個圍攏過來的人頭雲悉數斬滅。
屬性面板上,忽得微微一震。
“屬性值+7。”
“屬性值+5。”
“屬性值+9。”
白朮回頭一望,被劍光劈殺的人頭雲動也不動,顯然絕了生機。
“我真是佛了,這都什麼鬼東西?”
他將劍光又加快了幾分,也不糾纏,直直遁破虛空。
在白朮專心逃命,廝殺聲也更加慘烈的時候,肩膀上的玄空卻突然騷動了陣。
“怎麼?”
“那個……”玄空撓着腦袋,朝一個身影指了指:
“大老爺,你說的那個女菩薩救過我一命,她現在好像有些麻煩。”
往下一望,在火屍的圍繞下,一個赤紅甲冑的身影正奮力搏殺,但已逐漸不能支撐。
遠遠,火海正要蔓延過來。
白朮叩指輕彈一記,從遠空將羣羣火屍震散,劍指中蘊藏的勁力炸開,在半空,就將火屍們打成粉碎的炭灰。
一道劍光舒展,如匹煉般,將那個顯然有些錯愕的身影纏上,扯到近前。
“動個屁啊!再動就把你扔下去!”
眼見火海逐漸蔓延,手臂那個身影正掙扎不休,白朮惱怒低罵了一句。
他手臂一鬆,一縷縷劍光如絲線,把赤紅甲冑如捆糉子一般,牢牢纏住,拖在了身後。
遠遠,如放風箏一般,被捆成糉子的甲冑一搖一擺,有聞訊而來的人頭雲都被她撞碎。
玄空喉頭動了動,欲言又止,只是瞧見白朮臉色難看,纔不敢做聲。
又是接連殺穿了數層阻礙,沿路的人頭雲和火屍,密密麻麻,幾乎不可勝數。
“這是第五境的黑魔?!開玩笑吧!”
白朮喘着粗氣,又是一劍斬落,將眼前暫時掃空。
火海猶如跗骨之蛆,牢牢緊隨其後,它沿路吞沒了無數生靈和大地。
那尖利的狂笑聲,就如同在耳邊響起。
正當白朮準備取出大挪移符,橫渡虛空之際,突然被劍光捆成糉子的甲冑裡,有聲音輕輕響起。
“去西北面,在那裡的騰驤山上,你能活下來。”
“騰驤山?”
白朮微微挑眉,那道聲音平淡,語氣沒有起伏:“騰驤山上有什麼?”
“春秋學宮。”
“春秋學宮?房齡的春秋學宮,還是襄平的春秋學宮?”
“鄴都。”
白朮聞言一滯,他沉默回過頭,一言也不發。
半刻鐘後,在一座大荒山上空,有一道煌煌劍光發出雷響,爾後驟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