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雲低薄暮,急雪舞迴風。
在一片皓白之下,偌大的山丘靜悄悄,絲毫不發出聲響。
及膝的皚皚雪地裡,隱隱可見幾行尚未被飛雪淹沒,像鹿又像狍子留下的小巧蹄印。
堅韌的荊草叢雪地裡微微,艱難冒出個尖兒,稍不注意,便會忽視而過。
這是北國特有的一種植株,色青,味苦,把根鬚研磨碾碎後泡水沖服,可以祛除風溼,活絡血氣。
在下層甲士,那些還未成就胎息無塵體的武士眼中,荊草是雪國征戰的一味寶藥。
據白朮偶然聽聞,軍中有些人,已經幹起了二道販子的生意。
他們低價從邊軍獵夫手裡買入荊草,準備等到歸鄉時,高價賣給最西端的大楚商人。
那片建立在湖海之中的水鄉大國,其溼氣,要比鄭國濃郁不知幾許。
西楚的龐大漁夫們多多少少,血氣都淤積受阻,不大暢通。
荊草對於他們而言,正是一味適合絡活氣血的藥材。
偌大雪丘上,除了些許荊草和動物的爪痕,其餘之外,竟赫然是毫無半絲端倪。
沒有神通留下的痕跡,也不存在氣血的波動。
放眼望去,只是一片靜悄悄。
眼前的風回丘和尋常雪原無異,沒什麼出奇的,也見不到什麼異樣。
青眼火鱗的炬龍扭扭身子,它晃到明月身後,低聲開口道:
“大人,這就是風回丘?小將怎麼瞧不出不對勁的?”
“前天,我的三尊化身盡數折了。”
月華中,白朮微微向下一指,金瞳如熔化的黃金,他開口道:
“儘管陽符分出的化身不能長久,戰力也不過一重上下,但終究也是三個陽符。”
“大人的意思是?”四府府君金叔平若有所思。
“可聽過萬蛇山?”白朮笑道,:“我若沒記錯,你們四府在上次,還殺過一頭小的萬蛇山?”
“萬蛇山……”
金叔平眉心一皺,意識到今番的事情恐怕並不簡單。
萬蛇山,與紫丸裡千千萬萬的黑魔一樣,它同樣是詭異陰森的可怖造物。
那是一團沒有固定形體,由腐爛肉塊和灰色粘稠淤泥拼接而成的可憎生靈,在那團混沌的體表狀,無數數長條的觸手邪惡延伸出來。
觸手在柔軟黏膩的肢體外表,生出了一層黯淡的堅硬鱗甲,圓而小的眼睛,長舌、利齒……那些觸手顯露的最外端,赫然是像蛇頭一樣的形狀。
當混沌的肉山移動時,無數觸手也舞動。
遠遠望過去,赫然是萬蛇在揹負羣山遊動。
也因此,這尊邪惡的黑魔,得名爲萬蛇山。
萬蛇山擁有特殊的地行能力,與白朮的那頭土撥鼠一般,它能將自身化爲黑泥,深深滲透進大地深處。
而不單如此,它藏匿形體的本事,也與武道的幻術一般,讓人難以勘破。
聽到白朮開口,兩條炬龍對視一眼,燈籠大的眼眸閃了閃,彼此都明白了各自的意思。
“難怪我的化身會死,竟然是撞上了它。”
白朮搖搖頭:“你們將土層控住,不要讓它逃了。”
也不待張燈和金叔平應是,白朮真炁一催,便有一輪明月突兀生出。
萬丈流光灑落,在飛出掩飾形體的大陣後,清皎的華光把鉛雲都染上一層暈色。
白朮輕輕向下一掃,赫然,廣月樓車上的月光先是一頓,隨即,向下方的雪丘齊齊掃落!
神光澎湃,在一片霜雪消融,草木成灰的景象中。
白朮再次五指一張,彈指之間,發出了數十道洞玄玉樞神雷。
洞玄玉樞雷法,是純陽雷經,最能掃蕩諸邪,降服邪祟,真炁越多,雷法的威德也越強。
雷霆橫擊落下,將天際都照徹得白光茫茫,刺目得讓人睜不開眼。
雪丘剛被月光轟破,露出藏匿在皚皚積雪下的真切實體,但還未等那混沌的造物怒吼出聲,轉瞬間,玉樞神雷已驟然劈落!
“轟”的一聲巨顫,電光熾盛無比,沉重山石高高飛起數十丈高,在電光和焦糊的難聞氣味裡,積雪瞬間被消融。
那一直躲藏的造物,終於,也露出了實體。
腐爛的肉塊蠕動着,從每一寸皮膜裡,都發出常人難以理解的痛喊聲。
萬蛇都昂起頭,瘋狂扭動着身軀,被雷法炸成焦土的地面,無數被劈斷身軀的大蛇,正一寸寸蠕動冒着電光的焦黑軀殼,欲重歸本體。
“熒惑軍?”
法車上的白朮微微訝異。
在那堆腐肉裡,居然還有不少未死的武道修士,他們奮力掙扎,試圖將自己從萬蛇山上拔出來。
他們的部分肢體已被萬蛇山同化,變作沒有皮膚的腐肉,臉上也長出蛇鱗。
在那些瘋狂掙扎的人中,竟無一例外,都是揹負大旗,眼瞳森白的熒惑軍人魔。
雷法落下後,他們也隨着萬蛇山一併嘶嚎,狀若瘋獸。
“這是熒惑軍六處的人,小將和他們打過交道。”
張燈與王叔平也忍耐不住,兩條炬龍飛撲而下,朝腐爛的蛇山襲殺而去。
重重火浪滔天,這本就被雷法打散的滿地霜雪,更是丁點不剩,連雪水也沒留一滴,盡數蒸騰爲嫋嫋白霧。
兩尊金剛,數十陽符,上百練竅。
這兩條陣法凝成的炬龍齊齊發力,堪堪媲美金剛修士的萬蛇山,自是退避連連,毫無還手之力。
地面早被封鎖,饒是萬蛇山能夠地行,在窮追猛打之下,一時也破不開。
此戰的形勢,已經分明瞭。
“六處的熒惑軍?”
白朮又彈指打出玉樞神雷,崩掉了萬蛇山數百條蛇首,他向身邊青眼火鱗的炬龍問道:
“他們怎會被融進萬蛇山裡?”
“許是萬蛇山遁逃,他們想將其收進紫丸裡,只是誤判了形勢。”
金叔平的聲音傳來:
“那些人裡,有一個張泊玉,其人殺人無算,手段酷虐,修爲雖然低,卻是個很辣人物!”
“原來。”
白朮擡手斬出道道劍氣,那些腐肉在劍氣面前,紛紛被斬落。
“留一口氣。”白朮開口:“最後交給我。”
“小將省得。”
對於白朮要求最後出手的怪癖,張燈和金叔平,早已習慣了。
兩條炬龍呼嘯一聲,在劍光掩護下,又再次噴塗神焰,朝龐大的萬蛇山撲殺過去。
局勢已定,法車上的白朮按着劍,輕輕彈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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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的眼神一凝。
在那些悽慘哀嚎,被強行融入萬蛇山軀體的人魔中。
竟有一個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