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不痛。
骨骼像是被一根根折斷,絲毫用不上力氣,渾身上下每個器官,都在劇烈傳遞着痛的觀感。
白朮睜開眼,卻只見到影影綽綽。
面前一切都像蒙着層粗且厚的紗,影子紛亂的晃,攪得像鍋粘稠又燒糊的粥。
天人印第一式,無相印——
白朮瞳孔渙散,思緒僵硬地轉動。
無相印的反噬,比起那落迦之矛的後勁,還要再大上幾個倍數。
福至心靈的剎那,一印轟出後,白朮自己也險些被無相印的餘韻波及,肉身和元神最細小的粒子開始變化,無有形質,不分清濁,全然被揉捏成混沌一片……
“你又活啦!”
在白朮思緒漸漸靈動,眼前那層粗且厚的紗,也一點點被揭開時。
陡然,一個油膩的大腦袋從後探出!
無晦咧着嘴大牙,看着白朮的雙眼,眉笑眼開。
“師叔……”
白朮又閉上眼睛:“你嚇我一跳。”
“過去多久了?”
他又睜開眼,沉吸一口氣,陡然從牀榻起身,轉身四顧。
檀香……
視野漸次清晰,明媚的天光從小木窗斜射進來,細小的顆粒在天光中慢悠悠的漂浮。
這是一間靜室,小木屋的形狀,極盡簡樸,只有一盞白玉琉璃燈在跳動火光。
莫說青黎宮中的居所,便是在邊關白朮自己的軍帳中,陳設也遠比這華麗。
山林鳥叫和晨鐘的清澈轟響,悠悠傳入耳朵,白朮聽見溪澗自山崖滾落,古奧艱澀的誦經聲低低迴響。
入鼻處,首先是嫋嫋檀香……
“兩天。”
無晦又恢復了長髮油膩男人的形象,他捧着只燒雞,吃得滿臉油汪汪:
“鐵蛋,可要師叔扶你出去走走?”
“兩天……”白朮活動僵直的十指,有些茫然:“我這是在哪?”
“金剛寺!”
“金剛寺啊……”
白朮低聲呢喃:“區區兩天,我是怎麼從徐平關趕來金剛寺的?”
“垚城有座虛空祭臺,直達金剛寺外山。”無晦聳了聳肩,笑道:“不然兩天功夫,要怎麼把你從邊關弄來這?想什麼呢!”
神足通呀……
白朮搖搖頭,捏了個鎮字印,鎖住心神和氣息。
入門遍淨天人體後,生機和血氣,尤其是體魄肉身,幾乎強大到可怖的程度,堅固如寶山。
但無相印的反噬,也同樣大到可怖。
在白朮內視之下,烏黑且不含絲毫生機的廢血,斷裂的森白骨茬子,都遍佈在體內,像破碎的小隕石。
“你那一印,太霸道,也太詭異了,廣心師伯給你餵了半瓶子天王鑄世丹,才固住傷勢。”
無晦的聲音在身後傳來:
“鐵蛋,你體中暗傷太多,待拜會過方丈和長老後,我帶你去蓮花池泡一泡!”
無晦臉上流露出嘿嘿笑意:
“可舒服了,活血生肌,潤陽養髒的,泡一泡,沒煩惱!”
“……聽着不像啥好地方。”白朮扯扯嘴角。
他剛挪動步子,準備走動走動時,陡然,元神感應之下,腳下地脈的靈機,突然一陣紛涌暴動。
“這是?”
白朮下意識後退一步,此刻卻見一道心音,在泥丸宮中滌盪開。
“先療傷。”
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
“我稍後來見你。”
方丈……
白朮先是一怔,旋即反應過來。
這聲音,他在九數元蓮的幻象裡,曾真切聽過數次。
砰砰砰——
百炁一時紛亂,失去制懾,狂舞了起來,白朮收回訝異的情緒,也同時催動體內的小赤龍。
他渾身八萬四千個穴竅齊齊一震,緩慢攤開雙手,頭顱微昂。
在無晦懵懂放下燒雞,尚茫然不解其意之際。
霎時!
轟隆隆!!!
禪房一時劇震,幾乎要四散解體,在地面如流水起伏之際,白朮皮膜一動,一股股烏黑的血箭混合碎裂的森白骨茬,從軀體電射飛出。
咻!
空氣被濁黑血箭瞬息打爆,擠壓開道道氣流,像雷電射破長空,洶涌無比。
“幹!”
無晦嚇了一跳,他泥丸宮衝出一道黃金光,黃金光中,有一方小盾璀璨光耀。
小盾迎風便長,化作一道朦朧的黃金大圈,兜住了白朮體表,那些電射而出的血箭和斷裂骨茬。
咻!咻!!咻!!!
像夏末的急雨打在蘆棚上,一片咻咻聲中,整片空氣都被巨力打散,渾濁不堪。
看着這一幕,無晦臉色也凝重了稍許,他舔舔嘴脣,又啃了一口燒雞。
每一擊的力道,都幾乎抵得上泥丸修士的全力一擊。
而這一幕,不過是白朮在逼出體內廢血和斷骨……
轟隆一聲。
在黃金光幕黯淡,逼出所有廢血的白朮也搖搖欲墜,面無人色,他的氣息跌落到低谷,幾乎要一頭栽倒。
可下一刻——
在萬千弓弩,雷霆齊射的巨響聲中,一道道小龍似得靈機曳破長空,濃郁的生命精氣好似波浪震動,百川歸流一般,紛紛投入白朮身軀,沒入體表。
“方丈……”
看着無數道至臻的靈機好似羅網,將白朮身軀牢牢包裹住。
無晦眼神閃了閃,瞬間會意過來。
“哼!”
靈機包裹下,白朮忍不住悶哼一聲,周身穴竅被生命精氣牢牢填滿,新長出的筋骨一陣陣發癢,血液奔騰之間,也變得沉重萬分。
在體內赤龍不斷煉化靈機,彌補虧損之際,白朮的氣息也在一步步攀升,圓融。
足足小半炷香,靈機倏忽散入地脈,衣衫盡碎的白朮緩慢睜開眼,長長呼出口濁氣。
遍淨天人體……
由內而外,纖塵不染。
骨骼熒白如美玉,血肉純淨似琉璃,臟腑晶瑩剔透,肌膚無時無刻,都有層氤氳淨光籠罩,令白朮猶如天人轉生,像是通體都由大淨光鑄就。
如此體魄……
也唯有如此體魄,才能承受住天人印的反噬。
白朮輕輕一捏五指,空氣驟然爆出一聲巨響,氣流被瞬息震爆!
“鐵蛋,你……”
在暗傷痊癒的白朮兀自沉迷天人體時,收起小盾,神色複雜的無晦搖頭開口。
“師叔,怎麼?”白朮微微一笑,轉身向後。
“鐵蛋,你去過青樓嗎?”
“……沒。”
“你現在去青樓,姑娘不會要你銀子的。”無晦神色莫名:“說不定,姑娘們還要倒貼你。”
“……”
此刻。
在禪室的小門外,傳來不輕不重的叩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