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孽畜,你敢?!”
城中,紫袍散發的老者如流星般陡然飛起,瞋目切齒。在他頭頂,覆蓋了小半座長安城的畸形血肉緩慢蠕動着,觸鬚上無數黏液沉重朝下墜落,像一場來得急切的大雨。
所有的光焰都被血肉怪物吸納了進去,再無一絲亮色,它就像是一口深邃的黑洞,沒有什麼能逃離它的吞噬,就連光,都要被捕捉進去!
噗!!!
紫袍老者探出一隻大掌,遮天蔽日,籠罩高空,狠狠按在血肉怪物身上,虛空如窗櫺紙,在這場轟然相撞中,輕易被撕開。
呲——
不過半個眨眼,紫袍老者就被壓得落下六十丈!他震愕擡起頭,骨骼齊齊發出爆響,面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駭然之色。
怎會?
這怎麼可能?!
早早度過煩惱濁,斬去心中諸法之惡的通天修爲,除了人仙之外,誰能一力壓他六十丈?!
這畸變的黑魔怪物……是人仙?
心中剛剛升起一絲念頭,紫袍老者便打消了這荒誕的想法,只見他怒嘯一聲,周身溢出一縷縷聖潔寶輝,竟使出了法天象天,變化成山嶽高大,將頭頂的黑魔生生託舉住。
“天鬼童子,你這老狗在搞什麼鬼?!”
紫袍老者雙臂擒住黑魔,卻也被沉重力道壓得幾乎不能喘息,他在高穹中倒退,每一步,都將虛空踩出了深深凹坑。
“你們這羣謝家的,說好在城外就事畢了,她怎還活着?又怎闖進長安來了?!”
紫袍老者目眥欲裂,無可奈何之下,他張嘴噴出一道無缺的先天道氣,化作大丹爐,將黑魔忽得困在其中。
赤輝喧囂,曳出數十丈長的流光,古銅色的大丹爐悠悠旋轉,丹壁上那四頭朱雀的繪象也栩栩如生,彷彿隨時會振翅騰起。
噴出一口先天道氣的紫袍老者氣息驟減,似乎對他來說,這也是一種不小的損耗,老者雙手結印,低喝了聲“鎮”字,輕輕往丹爐上一拍。
六氣頓時懾服,一個碩大的古字緩緩從鼎爐深處浮現,印在爐蓋上,而這時,原本有些動盪的丹爐,也終於安靜了下來。
“呼……”
紫袍老者鬆了口氣,他看了眼長安城中惶亂不安的國人,也登時揮袖收了法天象地。
“這事怪異,只怕蹊蹺的很!”
此刻,城中各處方向,也紛紛有十數道神光沖霄,其中一個面如重棗,身似鐵塔的巨漢皺眉道:
“剛纔它說話了,你們可曾聽說過,黑魔會說話?”
“她是妙心,妙心本就是人,有何怪哉?”青甲如玉的年輕男子嘆息一聲:“可惜了,妙心居然煉魔失敗,我還以爲——”
“江煉,你少給老子在這裡假仁假義。”
將黑魔封入丹鼎的紫袍老者冷笑一聲,他瞥了眼着青甲的年輕男子,罵道:
“若不是你當年招惹妙心,她會逃來長安?我若明日上奏國主,你這事討不了好!”
“這可不怪我。”江煉聳了聳肩:“通知天鬼童子他們截殺的,難道不也是我嗎?何必非要參我一本呢?”
“說來,謝家那羣人呢?”
見苗頭不對,兩人有吵鬧起來的態勢,一個鶴冠大氅的男子連忙轉過話鋒:
“怎不見他們?”
此言一出,無論是紫袍老者和江煉,還是一衆在場的五境,都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這羣鳳凰騎裡,有三個五境,爲首的天鬼童子謝庸,更是實打實的四濁修爲。
“或許。”
江煉皺了皺眉,猶豫開口:“是遇不測了?”
“笑話!”
紫袍老者斥了一聲:“我都——”
噗!!!
尖聲驟響!
一條長舌射破虛空,在老者話音還未落下,千萬之一個剎那功夫,如矛戈一般,陡然貫穿了他的胸膛!
轟隆隆!
碩大的丹爐分崩離析,一塊塊碎裂,再度畸變成萬丈血人的黑魔搖曳着渾身觸鬚,仰天發出無聲的嘶吼。
“死!”
一衆五境者又驚又怒,紛紛出手,又一場驚世之戰,在長安城上空徹底爆發開來。
……
“第七十三次,祛除光明心經咒後,以往生經培育出的血肉粒子,果然還是行不通嗎?”
飛雲寺中。
妙嚴大禪師嘆息一聲,他提筆重重抹去了面前的字樣,只留下濃濃一行墨漬。
“究竟是哪不對,已經稀釋到如此程度了,人身還是不能承受負?”他喃喃自語了幾句,皺着眉,又提筆劃掉了幾行,神態癲狂。
這是一座地宮,在妙嚴身邊,是無數被法陣困鎖於虛空深處的畸變血肉,有百足百眼的高大孕婦,長着蝠翼的綠色黏液,車輪模樣的腫脹象頭,腐臭血肉組成的巍峨門戶。
這些被困在地宮深處,被妙嚴親手造就的怪物們,或是漆黑的無朋陰影,或是混沌星雲般的原始形象,它們是人類所能想象的,最污穢也最褻瀆的造物,即便是最深的夢魘,也不及它們形象的萬分之一!
“真是狗一樣的廢物,虧你死乞白賴,我才把它給了你,真是平白浪費我心思!”
正喃喃自語的自語的妙嚴突然停了嘴,他冷笑一聲,脣角露出森然的譏嘲,而此刻,那尊化身成無面血人的妙心已被幾尊人仙出手打殺,徹底絕了生機。
“婆稚王的真正血肉,還需回收一二,不能被搶了。”
妙嚴皺了皺眉,剛欲挪移虛空,可又有些猶豫,那束徹底絕滅了妙心生機的白光,那口斬仙飛刀,縱是他……
“該死的!我還是心軟了!賤狗!賤狗!我居然把婆稚王的血肉給了你,我真是……”
狠狠扯着衣襟,暴跳如雷的妙嚴突然沉默了,他呆了半響,嘴角動了動,眼角忽得流下淚來:
“我居然……還有凡人的情愛嗎?”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高舉着雙手,跪在地上,狂放大笑了起來。地宮裡無數沉眠的怪物被妙嚴驚醒,也猛烈發出種種癲狂混沌的笑聲,附和着他。
在羣魔龐大而紛亂的影中,邪異的僧人流着淚,臉上表情卻是暢快萬分。
“我不要當人了。”
妙嚴喃喃自語,他欣喜擡起頭,目光望向地宮虛空的最深處。
那裡,在層層困鎖的無垠混沌中央,唯有一塊拇指大小的血肉靜靜躺着。
“吃了你,婆稚王,我一定要吃了你。”
跪在地上的妙嚴精神渙散,無意識咧開嘴角,強酸般的涎水從他脣角一股股淌落:
“我——要做那神上神!”
……
……
……
同一時刻。
長安城。
白朮捂着被劈開般的腦袋,掙扎大吼,兩眼流下血淚來,在黑魔死去的瞬間,一塊指甲屑大小的血肉,突然顯露虛空,撞進了他的軀體。
“死!”
“死!”
“死!”
混沌而神聖的聲音透出那塊血肉,轟隆隆回蕩在他的身體,在難以言喻的劇痛中,白朮模糊看見一尊比宇宙更爲古老的巨人,祂的軀體覆蓋了萬物的初始,盤亙在時間線上,無窮大卻又無窮小。
那沉眠於無數時間線上的神上神直立起身,對自己發出比世界墜毀而更爲宏大的聲音。
身體每一寸血肉都在戰慄爾後分解,從手指到左肩,千錘百煉的軀體在神上神的命令中,一寸寸死去。
“怎麼會這樣?!”
蘇姮抱着渾身是血的白朮,紅着眼睛:“你怎麼了?!”
像是某種不可更改的宿命,黑魔死去後,那塊指甲屑大小的血肉兀得投入白朮身軀,就連沈蓁,也來不及阻攔。
內臟在腐爛,小腿已化成了森然的白骨,意識輕飄飄,念頭連聚都聚不起來。
“提……”
“提升……第四”
“提升到……第四濁……”
最後剎那,白朮鼓起最後力氣,顫抖按下屬性面板上的“+”。
他踉蹌退開兩步,天地都在倒着轉,明明想吐,卻連牙齒都似乎感應不到了。
“他媽的……”
“真是……無妄之災啊……”
白朮自嘲張開嘴,喉嚨裡發出風穿過深洞的空空聲。
“我……”
煌煌的燈火裡,她與自己只隔一條街道,可就像隔着一輩子,遠到怎麼伸手,都像是觸及不到。
“我……”
在謝梵鏡的哭聲中,白朮腿骨嘭佟碎裂,他保持着向前的姿態,一頭撞倒在地,徹底閉上眼睛。
沉淪的最後剎那,白朮隱約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來!”
“來!”
“來!”
他聽見自己的大笑聲,轟轟隆隆,那笑聲洪大的像虛海中的潮水,把神上神的聲音,都猛烈蓋壓下去。
“來!”
朦朦朧朧,光中的人影放肆大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