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高強一隻腳已經跨出了門檻,卻又收了回來,臉色已經沉了下來,心說本衙內不爲難你,你好應該回去給祖宗好好上炷香,再吃個三年長素,以謝天地諸神,居然有膽子來惹我?
許貫忠也有些意外,只是高強現在對宋江頗有心結,他須得扮演一個白臉的角色,便向高強道:“衙內且息怒,這宋江此時趕來求見,必定有要緊話說,衙內何妨一聽?見機行事便是。”
高強哼了一聲,想想也就罷了,轉身依舊在主位上坐下,那原本準備出門拿的馬鞭就在手裡啪嗒啪嗒的敲着,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傳!”
家丁將這個“傳”字送了出去,不大會就聽門外有人喊了一聲:“鄆城縣小吏宋江求見東南應奉局高提舉,報門而進吶~~”
宋江撩起衣襟跨進門檻,頭也不擡,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乃是五體投地的大禮,口稱:“無知罪民宋江,參見高應奉!”
高強哼了一聲,他本來想等宋江一進門就給他來個下馬威,好教他不能再如方纔在公堂上那麼神氣,不想這廝知趣的很,一進來就整個趴在地上,還請罪,倒教高強準備好的話沒法說了,只得順着宋江的話頭說道:“你可知罪?”
“小人知罪!小人身爲官吏,私通劫匪,設計令那劫匪逃出官差捉拿,知法犯法,罪在不赦!”宋江頭也不擡,趴在地上。
“嗯?”高強倒愣了,心說這你也太老實了吧?全交了啊!“這廝,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在這當口倘若還是意氣用事,高強便不是高強。真個是以前那個沒心沒肺的紈絝高衙內了,宋江這麼反常的作爲倒令他沉住了氣,反而笑了起來:
“有趣,有趣!你既知罪,該當去向本縣父母老爺自首,來本衙內這裡作甚?”
宋江仍舊不擡頭,大聲道:“宋江自知罪重,不過螻蟻尚且偷生。乃是前來求應奉相公指點一條活路!”
“宋江,你憑什麼?”若是換個人對高強這麼說話,他半點耐心都欠奉,直接拿張帖子叫人拖了去縣衙。不過經過昨天到現在與這宋江的幾回合暗戰,他已經知道這黑矮子絕非無能之輩。甚至可能是生平僅見的聰明人,因此越發沉住了氣,看他到底要作什麼。
“那幾個劫犯本是粗人,不曉得應奉相公乃是當今的英雄,一時糊塗,不合劫了應奉相公的財物,後來又懼怕應奉相公的神武,只得逃之夭夭。現小人自知罪重,願傾家蕩產。彌補應奉相公被劫去的財物,更教那幾個逃走的劫犯都來向衙內請罪,任憑衙內發落,要殺要剮,悉隨尊便!”
“宋江!”高強有點火冒,喝了一聲道:“別耍花樣了。我知道你是聰明人。真要怕我,當時案發的時候就該自首。何必等到現在?說吧,你到底要作什麼?”這麼一味的兜圈子,他也沒了耐心,倘若宋江這回答不合適,他便打算直接送縣衙了,就算沒有證據,憑着應奉局裡這許多差撥虞候等人一齊指認你自己承認勾結匪類,一人一口也咬定了你。
“小人不敢!應奉相公乃天上星宿,下凡來作的是天下大事,小人有罪之身,只願能作應奉相公腳下的墊腳石!”
高強意外之極,不禁失笑:“宋江啊宋江,你也真是有趣,竟然還想爲本官效力?本官哪裡有用你之處?”
宋江的聲音卻一如平常,連半點波動都沒有:“那幾個劫犯,與那盤踞梁山泊中的王倫等人早有來往,小人曾聽他們說起,前日東京的石爺派人傳了信來,要梁山的王倫歸順於他,王倫舉棋不定,正在猶豫之中……”
“石爺?哪個石爺?”這可觸動了高強的敏感神經,石秀明裡是東京太尉府的統制官,暗裡卻在綠林道上闖出了不小地局面,這件事原本就沒有多少人知道,石秀小心部署,多半都是利用自己的江湖上的種種資源,再借助軍中的力量行事,本身卻低調的很,因此綠林道中多半隻知道一個“秀”字令牌威力無邊,傳說的近乎神秘,卻極少有人知曉,到底這個秀字是指的什麼。
宋江在他面前提起石秀,更提到石秀招降現今佔據梁山的王倫一夥,到底有什麼用意?
宋江原本一直是趴在地上,到這時終於把身子撐起了一些,頭仰起飛快地看了一眼高強的臉色,迅即又低下頭去,語調不變,說出的話卻教高強着實吃驚不小:“小人所說的石爺,正是現任東京太尉統制官的石秀石爺,也正是現下憑一面秀字令牌,號令大河上下的衆多私商好漢的石爺。”
高強險些要跳起來,這件事宋江如何知道的?!他閃目看了一眼許貫忠,見後者面色沉靜,並無甚變化,稍稍定了定神,這才又道:“我父帥府中有這等人麼?這倒奇了。況且此事與你何干?”
宋江的肩頭微微顫動了一下,看上去居然無聲地笑了笑:“石爺在東京太尉府出現,乃是去年應奉相公從大名府返京之後的事,以他的資歷,不知怎的竟然能隨時調動禁軍的人力和財力,各地草莽英雄自然抵擋不過,秀字令牌短短年餘就闖下偌大的威名,手已經伸到了我山東境內……”
高強腦中閃電般的劃過一個念頭,衝口道:“你不是衝着和晁蓋的交情去報信的,你根本和晁蓋是一夥的,一直在坐地分贓,昨日你是怕禍延己身,趕去與晁蓋商量對策的!”
宋江原本一直語調平緩,伏地說話,聽到這句不由得渾身一震,頓住話頭,好半天才將上身緩緩地直了起來,真正與高強對視了一眼,而後點頭道:“不錯,應奉相公聰明絕頂,小人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