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秋天,暑熱未消,身周時常覺得有些熱氣蒸騰,高強忙了一上午,心頭正有些煩躁,見張隨雲許久不見,一見面就來這麼一句,立時嚇了一跳,只道出了什麼大事,忙拉着他到府裡坐定。
“彆着急,慢慢說,出了什麼大事?”高強命下人端上三碗梅湯,這湯里加了些碎冰,吃冷飲乃是高強來到這世界之後最大的愛好之一,無他,只因能略微回想起自己所來的那個世界而已。
張隨雲一路從兩浙趕過來,正所謂急如星火,不但事急人急,身體也急,早就渴的嗓子冒煙,見了這冰鎮梅湯也不多話,端起來咕嘟咕嘟就灌了下去。
“哈~”長出一口氣,張隨雲放下瓷碗,用袖子抹了抹嘴巴——這人生性豪爽,雖然讀書進舉,現今的官也不算很小,卻還是脫略形跡的很。
“高兄,你可知道章誕盜鑄錢案?”
一聽是這檔子事,高強登時瞭然一半。章誕案是蔡京一手炮製的冤獄,此人是前任中書侍郎劉逵的大舅子,蔡京崇寧五年第一次罷相時,這劉逵夥同趙挺之二人,乃是倒蔡的急先鋒。偏偏此二人的仕途發達都是靠着蔡京才爬上來的,因此分外令蔡京切齒痛恨,一旦東山再起之後,時時刻刻都要找他們的麻煩。趙挺之的運氣算好的,罷相沒幾個月就駕鶴西遊,蔡京沒撈到機會整他,只把趙家後人統統壓制着沒官做;這劉逵一直謹小慎微,夾着尾巴做人,蔡京抓不到他的岔子,一發狠,乾脆用上了冤獄這一招。
要說盜鑄錢案,說起來還是和蔡京有關。東南自崇寧三年起用當十大錢,當地用小錢私鑄大錢的事就風起雲涌。抓不勝抓,禁不勝禁。要知道,鑄一大錢只費三小錢。若再摻雜便宜金屬,其間利潤可多達三倍,真應了馬克思的那句話,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就能使人忘記殺頭的危險,況且大宋自仁宗慶曆年以後。對盜鑄錢者最重也只是流放海島而已,那還有不大鑄特鑄的道理?
因此蔡京復相之後,這當十錢便禁行於東南五路,同時對於盜鑄大錢者從重從嚴辦理。按說這法子雖然是揚湯止沸,沒什麼大用處。不過初衷總還是好地,但這章誕案就實實在在是一樁冤案,乃是蔡京公報私仇,想要藉此牽連到劉逵身上。
這案子本身也是一波三折,蔡京要整人,上下官員哪裡不知道?章誕本身在蘇州居住,因此第一撥的問官是兩浙本路地官員,結果案子審出來不清不楚。最要緊是扯不到劉逵身上,蔡京大不滿意,又派京中的侍御史沈琦去辦。哪曉得,沈御史很有些剛直不阿的性格。查明是冤獄之後,感嘆一聲“豈可殺人而芶富貴乎”。一把火燒了前任推官羅織地許多證據,梗着脖子回京城聽候發落。
這一來,蔡京沖沖大怒,一面將沈琦充軍沙門島,一面又派親信去辦,從前年一直辦到去年年底才結案,總算是定了案,蘇州平江府千餘家破流徙,劉逵也如蔡京所願倒了黴,流竄海島去了。
爲了這樁案子,兩浙路通判以下倒了一批官員,提刑官也在其中,要不是恰有實缺,張隨雲又怎能升的如此之快法?只是話說回來,他做提刑是差不多到結案的時候了,怎麼這案子會牽扯到他身上?
不過轉念一想,高強也就大致明白,這張隨雲生性耿直,恐怕更在那位侍御史沈琦之上,這等官司鬧的如此之大,蔡京手段酷烈,落在他眼中想必看不大過去。
果然張隨雲開口就是這事,要高強助他爲章誕平反,高強的頭立時大了一圈。這是什麼時候?因爲上次自己和童貫走的近了一些,蔡京就對自己頗有疑忌之意,好在樑中書對自己甚是欣賞,居中轉圜之下,雙方的關係纔算恢復原樣,這章誕案是蔡京志在必得的官場手段,和你張老哥又沒什麼關聯,你安心升你的官去便罷,沒事做趟這混水乾嗎?
曉得張隨雲的性子,直接說這些利害禍福之類的話那是沒什麼效果地,偏偏兩人交情還算不錯,高強總不能眼看着他拿自己的前程去碰釘子,搜腸刮肚想了半天,這才道:“張兄啊,不是小弟不幫你,這案子乃是御筆親書定的案,真可謂鐵案如山,你若要翻案,首先不是要和蔡公相頂撞,倒是要先落一落官家的面子,這如何使得?”
擡出皇帝來,張隨雲也知道棘手,若不是這般,他這樣直性的人,哪裡會想到來找高強想辦法?定是一頭撞進大理寺去了:“高兄,你深得聖眷,因此要你主張。此案確係冤獄,問官受了上峰唆擺,羅織定罪,叫人好難心服,似此國家法度何在?要小弟做這提刑官又有何用?萬望高兄助我!”
高強差點翻白眼,他的性子基本上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世界有許多不平事,難道一樁樁一件件,都得我去匡正?人活一世,能照顧好自己和身邊的人,就實屬不易,要他拋卻自身安危,去替一個不相識的人伸張什麼正義,對於高強來說很是難辦的。要知道,沈琦就因爲這件案子,回京後立刻被人蔘了一本,貶去監信州酒稅去,沒過幾個月就逝世,更叫人心寒的是,人死了,朝廷還有旨意下來,要將他一擼到底,責明州安置去。
如果要爲這件案子出頭,那就意味着與蔡京的全面對抗,而眼下高強所真正能倚仗的不過是與皇帝趙佶地那一點點“君臣相契”,要是想明刀明槍與蔡京打對臺,遠遠不夠斤兩,到時候恐怕自己老爹高俅都未必支持自己了。因此張隨雲這樣的建議,對他來說並不意味着什麼伸張正義,而是直接送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