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聞武松之名,李應卻沒見過他,此時暗地打量,見這頭陀披髮當胸,頭戴一頂金箍,(前輕後重左寬右窄……),身穿青布直裰,腰繫絲絛,上面掛兩把戒刀,一看就是打造精良的好刀。端的是一派英雄氣派!
原來武松因在江湖上待的久了,很是沾染了些兇厲之氣←在柴進莊子上住了大半年,頗受恩惠,以武松的仗義性格,對柴進大有感激之情,不料晴天一個霹靂,官府來捉了柴大官人,竟然說是販私鹽!這等事在江湖漢子看來根本不算什麼,而祝家莊與官府勾結,卻是犯了江湖大忌,武松身受柴進厚待,不由得他不惱。
當初柴進被捉之時,並沒有在自己家中,卻是到了滄州府城,處理些事務,恰好撞到當地官府手中,才落了網,否則以他莊上那些門客莊丁,等閒還拿不得他,倘若遷延久了,引起京城的注意,那開國太祖所定的丹書鐵券也不是假的。
其時柴進被衙役堵住門,武松正陪在他身邊,本來是要憑一人雙刀殺出條血路,救他出險的,卻被柴進勸住,叫他脫身獨走,來梁山泊報信求救,否則柴進自己目標明顯,武藝又是平平,倘若拖累了武松時,兩個都走不脫。
因此上,武二郎跳後牆逃了,星夜走來梁山泊報信。那山上好漢多有受過柴進恩惠的,現在又指望着柴進那裡運鹽過來生財,聽聞柴進失風,登時人情洶涌。吵嚷着要去救人。只是嘴上叫的兇,現實卻是殘酷的,柴進關在滄州大牢,與梁山泊隔了足有近千里路,途中要過五六個州軍,幾條河流。梁山賊人哪裡有這等本事。大軍直殺過去?後來吳用發話,說道柴進家有丹書鐵券,只消不是叛逆,便不得死罪,衆人若是爲了他公然攻打州縣,正好是害死了柴進,這才暫時平息了衆好漢殺到滄州救人的念頭。
宋江先前聽得衆人叫嚷的兇,想到高強的反應,正有些惴惴。聽得大衆不去打滄州,好歹鬆一口氣,正要張羅着設法營救柴進,不想晁蓋忽地冒出一句:“那祝朝奉阻我梁山財路,又陷害了柴大官人,此等宵小之輩,不殺何待!”一句話激起軒然大波,衆好漢剛剛平復的情緒又被煽動了起來。
宋江眼看不好。這回是沒什麼辦法阻止出兵了,若是被晁蓋這麼拉隊伍出去攻打祝家莊,恐其趁機奪權了還在其次,若是兵火殃及扈李二莊,高強那裡如何交代!宋江無法,只得搶着出來〉了一通“哥哥乃山寨之主,未可輕動”之類的場面話,“慨然”承擔了攻打祝家莊的任務,好歹這戰場局面還能控制在自己手裡。
他眼下在梁山已經是名義上的二號人物,實力上的頭把交椅,既然出頭挑了這樑子,晁蓋也拿他沒辦法。衆好漢又多是宋江的人,一時紛紛響應。於是梁山立寨以來最大的一支搶劫隊伍就此浩浩蕩蕩殺出水泊來。
實則宋江也有心要給高強送個信,無奈他爲高強效力之事,滿山沒一個人知曉,就連弟弟宋清,因其不堪大用,宋江怕他走漏風聲,也沒敢告訴他,是以一面向祝家莊進軍,一面就在考慮以後要如何向高強分說此事。
不想到了祝家莊之後,遇到的抵抗出乎意料的頑強,頭一仗就折損了五百多嘍兵,困在盤陀路中被祝家莊捉的捉,殺的殺,白麪郎君鄭天壽還險些被人捉了去;以後雖然逼着當地人引路,進了盤坨路,卻因地形複雜,兵力不能集中,祝家莊的莊丁又很是能打,梁山軍十幾員頭領、過萬嘍兵打了五六天下來,居然連祝家莊的院牆都沒摸到。
出兵時的浩大聲勢,與此時的進退維谷形成了鮮明反差,由不得衆好漢不惱,李應此來,正是撞在槍口上,礙着宋江的面,不好發作罷了。
在宋江心中,正是天上掉下個李應來,他也曾聽石秀說過,獨龍崗李應已然投靠了高衙內,大家自己人,明面上裝不認識,只消井水不犯河水便罷。這時能見到李應,無疑就有可能與高強搭上線了。
當下只見李應上前一步,向武松叉手道:“這位遮莫是登州道上赤手伏虎的武松武二郎麼?李某久仰大名,未曾識荊,今日有幸得見,足慰平生,特奉上上好北珠兩顆,以表誠意,又有六顆北珠,上奉宋大寨主。”說着從懷中取出禮物,獻了上去。
武松哼了一聲,理也不理,就把李應給晾在那,大大咧咧地坐下了。好在武松不要禮物,自然有人喜歡,王英立時跳出來接過了,將兩顆北珠遞給武松,一個錦盒呈給宋江。
宋江接過了,打開看時,只見六顆鴿卵大的北珠,光潤瑩潔,寶光湛然,洵是佳品,若是在東京汴梁市面上售賣,怕不要價值上萬貫←正有些喜歡,忽然瞥見那珠子下面墊着的白絹裡隱隱透出墨跡來,心中不由大跳了跳:“這李應夾帶了什麼消息進來?”
不敢怠慢,當即露出笑容:“李大官人如此厚賜;怎好當得?我梁山與獨龍崗所去不遠,原該守望相助,祝家莊害了我等恩人,乃是咎由自取,須與李大官人無干。只是衆兄弟遠來辛苦,煩請李大官人備辦糧秣酒肉,打賞三軍,作個東道,可使得?”
衆頭領出兵時已然受了宋江的言語,說道這祝家莊三莊聯保,若是都來拒敵時,多一重麻煩。這幾天打下來,他們也領教了這些莊丁保衛家園的決心和勇氣,若是李應這裡能放棄援救祝家莊,並且乖乖獻上糧食財物,卻也是他們所樂見,因此宋江這般說法,無人不服。
李應見了宋江神色,知道自己這消息算是帶到了,這時一顆石頭方纔落地,當下又說了些好話,告辭出營,回去“準備犒軍酒肉”去了。
這邊宋江吩咐將李應送來地酒肉牛羊犒賞三軍,金銀絹帛分賜大小頭領,全軍上下又一次領教了及時雨的甘霖普惠,連日戰況不利所帶來的低迷士氣隨即一掃而空,歡聲滿營。
宋江卻獨個回了自己的營帳,將那放着北珠的錦盒打開,珠子取出,拈起下面的白絹來抖開,果然其中寫着文字:“本衙內已然到了李家莊,出來見我!”後面說了個地點時間,底下蓋着高強地私章。
此時的宋江,卻是既喜也憂。喜者,高強這一來,自己算是沒孃的孩子找到了家,好在打到現在,祝家莊也沒打破,局面還算可以收拾,接下來就由高強指導了;憂的是,自己在梁山上能有如今的局面,殊爲不易,也是日後自己受朝廷招安,得作高官的政治資本,倘若高強爲了保護地方百姓,強行命令自己退回水泊,下面這些弟兄難以擺平,上面那個晁蓋晁天王恐怕也要蠢蠢欲動,那時節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