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高強的美食秘訣當然不只是精白糖這一種。在東南沿海的船民漁民當中,早已有人使用一種海藻曬乾磨成的粉末來增加湯料的味覺,這種湯經過高強的品嚐之後,基本上可以視爲添加了某種類似味精的佐料,因此在應奉局自營的十幾家美食鋪面中,無一例外都使用了這種海藻粉末,使得食物的味道格外鮮美,香飄四鄰。
但這海藻粉的性質和糖不一樣,其本身並沒有很大的價值,也不適合用來大量生產,相反添加了這種海藻粉末的食品卻可以帶來極大的利潤,因此高強將這海藻粉末列爲最大的商業機密之一,嚴禁外瀉。包括那些在博覽會場烹調的廚子在內,最多隻知道使用這種粉末,對於其究竟是何物,如何來的,也是一無所知。
既然趙佶不問,高強樂得揣着明白裝糊塗,領着皇帝等人來到一樓的後半部。此處乃是劃歸胡商經營的地盤,百多家胡商在此擺開陣勢,將各自地方的特產一一亮出。
這就很符合趙佶原先對博覽會的想象了,舉凡當世聞名的珍寶,在這小小的空間中無一遺漏,來自北地的皮毛、人蔘、北珠,來自西域的蟲草、柴胡、蓯蓉、紅花,經由海路到來的天竺香料、瑪瑙、犀角,象牙,甚至遠從極西威尼斯等地輾轉運來的玻璃製品,遼、夏、吐蕃、大理,高麗、日本、占城、安南、真臘,渤泥國,麻逸國,三佛齊國,錫蘭,天竺,大食,龜茲,于闐。乃至西歐的地中海各國,簡直就是當時世界上文明國家的一次大聚會。
這種聚萬方於一堂的效果,當然不是高強搞幾支船隊,作幾年外洋貿易就能辦到的。中國自從千年前秦漢以後,一直以富強和文明傲立當世,中國的陶瓷和絲綢歷久不衰,以至於陶瓷就和中國等同起來,統統,被人叫做支那(高強是來到這個時代才知道。支那這個詞其實是古代西方人對中國的稱呼,是從梵語的“秦”字演化而來的,估計是到近代才成爲日本人對中國的蔑稱);及至盛唐更是萬國來朝,雖然五代以後西域被戰亂侵襲,絲綢之路斷絕,但海上絲綢之路隨即興起,凡利之所在,各國商人不惜遠涉重洋萬里,冒傾覆客死異鄉之危前來貿易,有的乾脆就在中國定居,娶妻生子,開枝散葉,像高強在杭州應奉局所用的那個大食人傑肯,就是一個典型的移民後代。倘若華裔在海外的叫做香蕉人。那麼類似傑肯這種就可以叫做香瓜人了——外面白,裡面黃!
趙佶身爲皇帝,對於當世珍寶的眼界自然非等閒人可比,東西的好壞他拿在手裡一看就能知道價值多少,眼見這些胡商拿出來的商品一件比一件珍貴,件件都是上等良品,即便以趙佶的眼界,卻也爲之目眩神馳。
他走到一處攤位前,拈起一枚北珠在手中仔細端詳,那北珠足有荔枝大小。珠光四射耀人雙目。丟在玉盤中時,周圍百十顆小珠都圍攏過來,團團圍在那大珠周圍,好似衆星捧月一般。
趙佶見此情景,不禁失驚道:“此珠莫非是北珠中萬不一見的奇物,珠中之母?”
那攤主卻是李應的手下,這珠子正是從北地女真人手中用兵器換了來的,見到這人氣度不凡,連高強都是他的跟班。哪裡不曉得是大人物到了,趕緊應承道:“正是,大官人好眼力,此珠極爲稀少,一珠百子,若有神靈,堪稱造物神奇所鍾。”
趙佶嘖嘖稱奇,回頭向高強道:“似此直是無價之寶了,放在這尋常攤位中,哪裡有人能識得其珍貴之處?”
“官家自是聖明,似這等珍奇異寶,臣下當在三樓之上設一拍賣場,任人競價,價高者得,庶幾不致於明珠投暗,美玉蒙塵。今日並未開門迎客,這些珍寶自然還在各路商人手中,後日試營業十天,臣下待將這些珍寶一一收集起來,耀寶十日,到了郊祭之後再行拍賣,必定應者如雲也。”這類造勢拍賣的小手段,對於當時的商人也算不上什麼稀罕招數了,高強自然是信手拈來。
皇帝卻不大知道這些商業中的小門道,倍感新奇之下連連追問,高強被他問的不知如何解釋,百忙中向那個攤主使一個眼色。那攤主能被李應派出來,自然有些機靈勁,適才聽見高強口稱官家,哪裡不曉得面前這人的身份?接了高強的眼色並不猶豫,當即雙膝跪倒,將那盤北珠連同玉盤一起高舉過頭,向趙佶道:“原來是我大宋官家當面,小人自幼只盼一睹天顏,今情願將此珠盤獻上,足慰平生。”
趙佶見驟得重寶,不由得大喜,當即好生誇獎了那攤主幾句,金口一開,補了那攤主一個承務郎的小官。那攤主磕頭稱謝不已,高強在一旁卻着實肉痛,這一盤珠子總共一百零八顆,從女真人手中換來都花了足足一百副全裝重鎧,單是將這些珠子拆開了單賣,一顆也能值它千兒八百貫,一百零八顆加在一起,再連同萬金難求的一個珠母,弄不好能拍出幾十萬貫的高價去,到了趙佶嘴裡只換了這麼一個芝麻綠豆的小官,要是當真作買賣的人,這一下就得把老底給蝕穿。
高強跟趙佶接觸的多了,曉得這皇帝倒不是多黑心,還是不懂行情所致,搶上一步低聲道:“官家,本朝景德年間有納粟爲官之例,大理寺丞不過一萬貫,如今這盤珠子市價少說也值得十萬貫,官家只封一個從九品承務郎,傳出去恐怕有損國體。”
在這種事情上,宋朝的皇帝絕對是超乎現代人想象的異類。通常對待外國的入貢,皇帝都會責令有司計算其價值,然後賜還稍稍超過其價值的中國財物,說起來是回賜,其實近乎等價交換,類似來人進貢則數倍賜還這種冤大頭,只有明清那些呆瓜皇帝才幹的出來。因此高強將這其中的利益天平略一解釋,趙佶就明白自己佔了人家大便宜了,當即從善如流。補承務郎之外,再賜黃金一千兩,白銀兩萬兩。雖然還是沒抵上這珠子的市價,對於皇帝來說卻是難得了,要是換了那不講理的皇帝,直接拿走了事。
吃了這麼一個虧,高強再不敢領着趙佶到處逛了,很有技巧地帶着皇帝周遊列國一番後。直奔二樓。這裡纔是國內商人集聚的所在,天南海北的貨物濟濟一堂。不過這種地方對於皇帝來說就沒有多少吸引力了,國內什麼好東西他沒見過?各地每年都要把最好地土產上供給皇帝的,這裡的東西再好,也好不過貢品。
匆匆一瞥之下,只有應奉局賣布的攤點引起了趙佶的注意。此處出售的是燕青組織織工精心織就的棉布,並且延請民間工匠採用蠟染、印染等工藝印上顏色,其色澤比絲綢也不遑多讓。不過最吸引趙佶眼球的,還是店鋪前站的兩個真人模特,都是高強從豐樂樓中選出來的美貌小姐。完美的身材用旗袍包裹起來。女性的嫵媚展露無遺,趙佶這樣聲色犬馬的皇帝當時眼睛就直了,陷在這兩個小姐身上拔都拔不出來。
其餘幾個大臣也都是同樣表情。高強忍住笑,便將這棉布的優劣和生產向君臣一行解說一遍。趙佶是左耳進右耳出,注意力全集中在這兩個模特身上,樑士傑則不然,聽說棉花可以紡出比絲綢更結實的布料,而且產量更大費工更少,雙眼灼灼放光。他雖然不曉得什麼“科技就是生產力”,但同樣的道理還是清楚的,這棉布一旦推廣開來,大宋的百姓所能創造地財富無疑是蹭蹭地向上增長。同時節省下來的絲綢又可以大量出口,換取更多的金銀,這次第,怎一個妙字了得?
“啓稟官家,這木棉造布,傳自南蠻之地,然織造不易,種植不廣,因此中國不行。今高留守能訪得其術。若能勸諭百姓多種棉花,則田畝所出倍增矣。且按高留守所言,這木棉能耐旱,能抗寒,山地貧地皆可生長,不必與粟米爭地,是無異於平添無數良田也,臣敢請官家即日降旨,責令全國各路大力推廣種植木棉,並教習百姓木棉織布之新法,期以數年,則稅賦可陡增無算。”樑士傑倒真是個當宰相的人才,用現在話來說,事業心是很重地,這也是高強願意與他合作的重要原因。
趙佶到這時才把魂從兩個女模特身上收回來,卻也沒怎麼將樑士傑的稟報放在心上,隨口應承了,只叫宰執議定便可,一手拉過高強,指着那兩個模特道:“高卿家,這兩位行首身上所穿的衣飾朕從未見過,偏生又如此嬌媚,莫非是卿家的應奉局所造新衣?”
高強早知道這皇帝會有如此反應,便將旗袍的設計理念解說一番,運用起現代電視中常見的時尚節目的文案來,什麼腰部剪裁凸現女性的曲線了,背部收緊使得女性身姿挺拔了,什麼腹部承託使得胸形優美高聳了,只聽的趙佶目瞪口呆,連誇獎的言語都顧不上說了。
趙佶是什麼人?有什麼新鮮好玩物事,一定是要嚐嚐鮮的,當即命高強織造千件木棉布衣(那時所謂的布衣,其實是指麻布衣,因此要講明是木棉布衣)送進宮中,“裝備”後宮的嬪妃宮女,剋日起造,不得有誤!這正是高強所要的效果,在當時的環境中,皇宮和青樓是掌握流行的兩大場所,尤其以皇宮爲甚,這兩個地方率先流行起棉布衣服的話,必定會在全社會形成一股穿棉衣、造棉布的潮流,到時棉布地需求勢必大漲。市場決定生產,需求決定生產,這樣的消費潮流,比什麼官員督導、獎勸種棉來得有效百倍,只有在這種氣候下,新興的棉布才能以最快速度傳播開來,棉花的種植才更能讓農民有利可圖。
二樓看罷是三樓,這裡是高強爲即將開辦的交易所準備的場地,平時這裡是交易所,到了初一十五的朔望之日,則會舉辦拍賣會。現在還是培訓人員的時候,趙佶一行上得三樓的時候,此地正在舉行模擬拍賣會,一羣剛剛結束了交易所模擬培訓的紅馬甲在這裡扮作商人,你爭我搶地參與拍賣,再加上臺上主持人的煽動語言。場面極爲熱烈。
如此盛事,自然少不了開賭,因此三樓一角就開設了賭場,賭的不是大街上的各種骨牌骰子關撲等戲,而是大宋民間極爲盛行的格鬥遊戲——相撲。這相撲並非後代日本那種兩座肉山堆在一起地噁心玩意,而是介乎摔跤和自由搏擊之間的一種格鬥,燕青便是個中的頂尖選手,號稱小相撲天下無雙的。
此處除了進行比賽性質的相撲供人下注博採之外。日常也進行表演性質的相撲,乃是高強參照現代美國流行的摔角節目而設,一個極具表演性和刺激性的節目,必定可以爲博覽會增添人氣無算。趙佶轉了一圈,連連稱奇,忽然看見一塊摔角場,中間卻不是尋常地木板場地,乃是一窪泥池,不禁大惑不解:“高小卿家,這是何故?”
“好教官家得知。此乃是泥漿摔角之處。日常有健婦摔角爲戲。”來到這個時代之後,市民生活給高強帶來的最大沖擊,莫過於婦人也參與相撲了。要知道相撲這玩意,都是要脫光上身的!當初高強頭一回看到兩個女人在公開場合只穿着小坎肩玩相撲的時候,直接就把下巴和眼睛都交代在那了,那模樣大概和經常受到德魯比父子欺負的麥克狼差不了多少。也難怪他,現代人多以爲古人保守古板,哪裡能預計到如此火爆的場面?不過現代人到底是現代人,從最初的震驚中醒轉過來之後,高強立即發現了這個狀況與現代理念結合的契機,於是便弄出了這個婦人的泥漿摔角出來。
趙佶果然是識貨的玩家,一聽說婦人玩泥漿摔角。頓時雙眼精光四射,大聲叫好,旁邊鄭居中、高俅等人雖然不敢大叫,卻也是眼中放光:兩個美貌婦人窄衣小袖,在泥漿之中相互角力,滿身泥漿滑不留手,豐乳肥臀興波起浪,何等地香豔刺激?這幾個能被趙佶視爲御用幫閒,那自然個個都是所謂的“玩家”。只憑幾句言語,腦中自行就勾勒出無數精彩畫面。
高強一面向趙佶解說,一面心中卻嘆息不已;還是時代侷限吶,這要是在現代,弄幾個只穿比基尼的美女泥漿摔角,一旦全球直播出去,廣告費和轉播費都是論億算的,你別嫌多,還是歐元計算!可惜了,在這時代,只好賺幾個包廂茶水錢,再來就只能指望這表演集聚人氣,把博覽會的生意作的更大了。
趙佶自然不曉得高強心中的花頭,當即拍板定下了最佳位置的包廂一座,隨行大臣們紛紛從龍而進,各自佔據有利地形,像鄭居中這樣超前的人甚至拉着高強走到一邊,開始探討起由大臣富豪們拿出府中的美貌姬妾來參與角鬥的計劃來。
這倒是高強沒有想到的,當時太平日久,出現了一大批豪門富戶,彼此鬥雞鬥狗鬥名馬,只要能斗的全都鬥了個遍,鄭居中就是個中翹楚。在這些人眼中,姬妾也就和好馬好狗差不了多少,現在有這麼個新奇玩意,正好拿來鬥一鬥,豈不有趣?
高強心中暗罵,嘴上卻是滿口答應,這時代男尊女卑乃是無可辯駁的,輪不到他來搞女權解放運動,既然攔不住,那就不如好好利用一下。這鄭居中倒真不愧是金牌幫閒,看趙佶在一旁心癢難搔,卻又苦於身爲皇帝,不好派宮女參加這泥漿摔角,當即慨然表示願將府中姬妾分出二十名來,算作皇帝的參賽選手,博得龍顏大悅。
到此,整個遊覽總算大致完成,一行出了博覽會,高強早已安排下筆墨紙硯,恭請皇帝賜名。趙佶欣然命筆,大筆一揮,瘦金體峭峻有力地勾出七個大字:大宋萬國博覽會!
其實要按照高強的想法,這博覽會屬於會展,並不是商業常態,像這麼一個吃喝玩樂購物集於一身的新型商業中心,起碼應該叫個百貨大樓什麼的纔像樣。
無如此事就是因郊祭而起,以博覽會爲發端,現在皇帝御筆題名,也就算定了下來。回頭一想,還是魯迅大爺的那句話,世上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焉知日後這博覽會不會在商業發展史上寫下自己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