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從如今的結果來看,要這麼說當然沒錯。但若要以結果來指責當初手段的正確與否,卻又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最起碼,如果沒有出現陸謙的意外,使得蔡京看到宋江的價值所在,那麼單憑宋江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對高強生出異心的。所以認真說起來,這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的一個例子而已。
“好在,我的計劃趕不上變化,付出的代價只是多花點功夫而已;別人的計劃趕不上變化,那可就是要掉腦袋了,之前的陸謙,稍後的宋江,大概都會覺得自己很冤吧……當然,宋江還沒意識到這一點呢。”很有點自我解嘲地安慰了一下自己,高強已經認清了眼下的局勢。
“然則,眼前當從何處下手爲是?”
“衙內初到大名府,賊情不明,該當探明賊情,再作打算——至少在旁人眼中看來如此。因此眼下不宜輕動,當整兵繕甲,調兵遣將以備出戰。”燕青和許貫忠雖然是好友,兩人又都聰明絕頂,但高強現在卻發覺,燕青實在比許貫忠更適合作軍師,其風格屬於隨機應變型,細微處極顯功夫;而許貫忠則長於大略,凡事多從大處着眼,兩人作個比較的話,則許貫忠似荀彧,而燕青則像郭嘉。
“小乙,你的意思我明白,這剿匪須得真打,最好是我和宋江之間不要商議什麼事,大家憑本事打到如何算如何,而後看準機會再招安。不過那梁山上乃是我借宋江之手爲大宋練的兵,要是就這麼打沒了,豈不可惜?”
燕青還沒說話,二道門上有人進來稟報,說道韓世忠將軍求見,高強當即下個請字。
韓世忠大步走進,與燕青廝見畢,便向高強說起自己到任來一意練兵。士卒已頗有可觀,只是承平日久,武庫中的軍器多有損毀,要求高強撥付新的軍器。
這卻提醒了高強,關於軍需的事,由於之前沒有確定剿匪的方略,這軍需的數量和種類都無法確定,因此那位大名府通判呂頤浩空自掛了個招討使司軍前轉運的銜頭。卻都不知道作什麼好。
當即派人去請呂頤浩,高強一面請韓世忠坐定,將自己和燕青討論的剿匪方案與他說了一遍。當初高強收宋江地時候,韓世忠就在一旁,因此對於今日的形勢他也看的分明,聽說高強要先打後撫,自是贊同,卻又眉頭一皺:“衙內,恕小將直言,若是這麼個打法。咱們真還未必是梁山的對手。”
“此話怎講?”高強之前苦惱的。只是要如何對待自己一手拉起來的梁山隊伍,戰鬥力的問題卻還沒在他考慮範圍之內,好在身邊有這樣親信又好用的大將。當即問端詳。
“當日飛虎峪前一戰,衙內也曾見來,梁山軍戰力非尋常草寇可比,可見衙內將天書付與宋江練兵,確實大有成效。小將到這大名府領兵也有半年之久,此處雖然號稱河北第一重鎮,其實將兵皆不習戰,用來欺負欺負蟊賊是綽綽有餘了,當真要打惡戰是不成地。”說到軍事方面,韓世忠自披髮從軍。到如今在行伍中足足有六七個年頭,可謂老於兵事。
“原來如此。”高強不由得撓頭,原本以爲大名府兵馬衆多,又有大將領兵,戰鬥力應該不成問題,而年初時李成關勝二將指揮若定,殺得晁蓋一夥幾乎片甲不回,也堅定了他的信心。但是若按照韓世忠的說法,這批兵馬最多隻能用來對付打亂仗的小蟊賊。而無法迎戰真正的精銳部隊。
“這麼說來,大名府的軍隊也是徒有其表了……不對,能夠輕鬆戰勝蟊賊草寇,這種素質已經勝於大宋的許多軍隊了。那這麼說起來,本衙內寫了本天書,就練出了大宋一等一的精兵?”高強不由得大汗,難道穿越人物多半是軍事天才,連自己這個放槍都找不着靶的純外行都能躍居“軍神”寶座了?真要如此,歷代的軍神靈魂都要哭泣了呀!
看見高強發呆,韓世忠還道他被自己地話嚇住了,忙道:“衙內也不必過憂,梁山軍看似能戰,實則也不難應付,小將地意思,只是眼下咱們大名府的兵馬還得好好操練纔是,此外一應軍器糧餉都須稱足。”
“咦,怎麼話鋒一轉又掉了個方向?”高強大奇,這梁山軍乃是他爲了應付即將到來的北地大戰而練地,原先是巴望着越精銳越好,現在卻有些頭痛。聽韓世忠話中的意思,竟似已經找到了梁山軍的弱點所在,自然關切。
“梁山兵再怎麼操練整頓,畢竟是草寇,軍無輜重剽掠爲資,久戰必然乏力,諒那區區水泊彈丸之地,如何養的起七八萬兵?真要剿滅時,只需將水泊周圍堅壁清野,待彼無糧而出時,以糧爲餌設下埋伏,一戰擒其首要,餘衆自降。”
“這個不算,我又不是當真來剿匪的,逼於形勢而已。你且說說,這梁山軍本身有何弱點?”高強關心的是這些山賊招安之後,到了兩國交戰的戰場上會有什麼表現。
韓世忠也知他的意思,正色道:“衙內,軍之所以成軍,而非盜賊,乃是在於紀律。紀律嚴者,雖流寇亦爲勁旅,百戰不殆;紀律馳者,雖百戰強兵一夜可爲盜匪,一觸即敗。梁山軍歷經操練,又常見陣仗,比之尋常大宋官軍多了一份血腥殺伐之氣,這是他厲害之處。然而山賊畢竟是山賊,憑他宋江再怎麼嚴整紀律,終究是一盤散沙,形勢有利時一哄而上逐利而前,憑的是一股猛勁,一旦接戰不利,士氣三鼓不起,則必定敗散。”
“唔,說的有理。”高強和燕青都是不懂軍事的門外漢,當初倆人貓在一起鼓搗出那部天書來,大部分都是胡謅亂編,高強爲了解答燕青關於自己從哪裡知道這許多軍事知識,只推說是從老爹書房裡翻到的前代兵法,其實何曾深究?現今聽到韓世忠論兵,方有撥雲見日之感。
“世忠說的透徹,然則你適才說要好好操練大名府的兵馬,就是爲了嚴整紀律?”高強一面問。一面在盤算着要不要趕下時髦,弄點啥啥特種部隊的訓練方法出來?想想還是算了,他當初弄出那本天書來,抄的多半是岳飛的兵法和戚繼光的兩本兵書,就這點東西都不大玩得轉了,還搞特種部隊?他自己連特種部隊門朝哪開都不知道呢!
再者說了,這冷兵器時代練特種部隊有什麼意義?直接整幾個武林高手就完事了。
“不錯,先有紀律而後成軍。我大宋內的州軍百年不習兵戈,軍備廢弛,紀律更是蕩然無存,放眼軍營之中盡是役使軍卒,以至於工匠爲兵,此等軍旅怎堪上陣?”在青州時,韓世忠就對軍中弊端深惡痛絕,雖然當時仗着高強作靠山擺平了那些舊軍官,但這口氣卻始終咽不下去,到現在說起來還是意有不平。
“藉着這個機會。整頓一下軍隊也是不錯。就依你。”高強心說既然要打就要練兵,既然要練就儘量一步到位,索性以北邊以女真族爲代表的異族騎兵爲目標。把兵練的更強一些。
既然自己只是一知半解,手下又有這樣的優秀將領,高強樂得放手讓韓世忠去作一份練兵計劃出來,他見識過樑山軍的戰力,更曾經隨同高強出使北地,北邊各族的軍隊看了個遍,他作這件事正是有的放矢。等到幾天後演武之際,看準時機將這份計劃拿出來,以練兵剿匪爲名,由不得這些軍將不服。
此時呂頤浩也到了。外面有人通報進來,高強降階相迎,延至廳中落座,說明是爲了大軍軍需之事相邀,韓世忠也說了軍中兵器老舊不足的狀況。
呂頤浩一開口,卻把高強險些撅了個跟頭:“留守相公,今日升帳點將,爲何不知會本官?莫非這招討司軍前轉運本是可有可無,用地着時便好言相請。用不着時就連點卯都不用了?”
敢情還帶着情緒來的!高強連忙好言相勸,說起來這還是他沒有早定策略的緣故,不然再怎麼也不會出這麼個大漏洞。
燕青和韓世忠也從旁解勸,呂頤浩原本只是要高強認識到自己的重要性,此時也就不爲己甚,轉入正題:“留守相公,今次剿匪不比前次,賊人盤踞水泊多年,人多勢衆,新近打破祝家莊,糧草稱足,士氣正旺,乃是大敵。留守相公切不可再如前兩次剿匪一般輕身自出,予賊人可乘之機。”
高強啞然失笑,知道自己前兩次出兵時,這位呂通判擔了大心思,在這等着自己呢!“前幾次剿匪,我兵多於賊兵,又多精銳騎兵,正是利於速戰;今次賊人佔了水泊地利,人數又衆,本府自然不會輕舉妄動,呂通判金玉之言,本府自當銘記。”
眼見高強認錯態度還算不錯,呂頤浩一笑而罷,又道:“留守相公,如今我大名府錢糧甚廣,計府庫中樁管上供錢一百一十萬貫,糧米一百十五萬石,足支三萬大軍數年年攻伐之需,留守相公又交代了,中樞已經得了聖旨,一應軍需隨請隨撥,因此錢糧一事不勞留守相公牽記。只有一件事,若是大軍出征,需要城中運送糧餉時,留守相公須得命一員大將押運,不教有失。”
所謂的樁管上供錢糧,是這些錢糧從帳目上都是屬於上供中央的,暫時由州府保管而已。大宋實行的是強幹若枝,守內虛外,因此州縣在財政上受到很多限制,大部分盈餘都被中央搜刮走,即便由於運送和存貯的便利需要,這些錢糧一時用不着調發上供,州縣也只能保管而不能隨意動用。當然,現在高強領了聖旨剿匪,中央應該提供糧餉,因此纔可以從這些上供錢糧中支給,反正事後報上帳目給中央充抵就是。
錢糧雖然無憂,軍器卻是個大問題。雖然還是冷兵器時代的軍隊,但是北宋軍隊的裝備絕對不像現代一些人想象地那樣,以單兵武器和甲冑爲主了。事實上,像牀子弩,石炮,拒馬,版築工具,車舟火器等等,在軍隊的序列中都佔據了重要位置。韓世忠所說的軍器問題,很重要一方面就是指的這些大型兵器和器材嚴重不足。
其實想想也是這個道理,百多年沒有大仗打,這些兵器的生產和維護又都是很複雜的工作,能保持的好纔怪了。照韓世忠所說的狀況來看,基本上大名府的技術裝備都屬於中看不中用的狀態了,至少一半的裝備需要請專門的工匠修理整備以後才能夠派上用場,剩下一半直接可以報廢了。
單兵武器問題其實更嚴重,宋軍個人使用的武器都是交給兵士個人來保養的,但是平時都存放在武庫中,只有訓練和校閱時,士兵才能接觸到這些武器和鎧甲。近年來訓練校閱都是走過場,一年難得一兩回,刀槍甲冑上面蒙了厚厚一層灰,都不知道有多少還能使用的。
呂頤浩和韓世忠你一言我一語,聽的高強頭大如鬥,吩咐燕青一一記下了,待統計出明細來,報中央要求調撥便是。只是一面這麼聽着,高強一面又轉開了心思:“不曉得這兵器生產能不能也插一腳?卻不是爲了賺錢,只是大名府身爲河北重鎮,軍備已然如此,放之天下,情況更加不堪,可見大宋武備的體制很有些問題。”
待軍需問題說了個大概,高強便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得到的反應卻叫人很是沮喪。原來大宋的軍器製造基本上是施行官營制,京師的廣備攻城作和軍器監承擔了絕大多數的兵器製造任務,再根據產量和各地的需要調撥。
而北宋雖然冶鐵業非常發達,有所謂地四大鐵監,但官府在這些鐵監都施行鐵課,也就是直接用官價收購生鐵,運往京城進行鍛造,那些冶鐵戶都只能打造民用鐵器而已。
“簡單說來,若單是打造些刀槍甲冑之類,民間鐵匠或許還能支吾,若說種種攻城守城器械,車舟戰具,乃至馬黃弩,神臂弓之類強力弓弩,都只有京城方能打造。旁人縱要打造,卻連圖樣都難得見到,又能奈何?”呂頤浩一口就把高強心中的希望小火苗給撲滅了。
罷了,搞這種事顯然要通過最高層,自己現在不在京城,有力也使不上。反正國營企業的浪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着急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