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高強就帶着幾千兵馬在東平府歇馬,知府程萬里既然已經把女兒都嫁了給扈成,那是下了重注在高強一派身上,因此也是竭力供奉。要說這幾千兵馬人吃馬喂的,耗費着實不少,每天光草就得上千束,外加糧食幾十石,餘外薪炭若干,馬兒還要喂精飼料,每天花錢都在幾百貫上下。高強和身邊諸將談起來時,都慨嘆用兵不易,這許多給養要是從內地運到邊塞戰場上,耗費要多上幾倍甚至幾十倍,可想而知,要動用大軍作戰,朝廷要花多少錢了。本朝自從與西夏開戰以來,朝廷的開支就翻着跟頭往上漲,其中的艱辛也可想見了。
不過呢,現在這些事情都有程萬里張羅,而且鄆州城裡別的不說,這點東西還供應的起,高強樂得輕鬆。住在鄆州城更有一件好處,那就是軍營不用另外蓋了,這地方原有的千餘兵馬都被董平敗光,空出來的軍營大家擠擠也就夠了——要知道,董平的兵雖然只有千餘,這些兵可都是拉家帶口的,現在兵都沒了,家屬也都得遷出軍營去,有的官兵還是被董平裹脅上山落草的,這些兵士的家屬更是早已逃的不知去向,騰出來的房舍足夠高強的四千兵馬住了。
高強在這住了些時,平日分遣騎兵在梁山泊周圍巡視。這倒不全是裝樣子給人看的,眼下他住在這鄆州城裡,此處沒有建立鴿站,宋江縱然有消息出來,先要傳到李家莊,然後再由人送過來。如今又是大雪封路,難免傳送不及時,因此要派遣斥候。
話說這麼閒着就沒事作了?非也,高強在大名府本來是想要好好整頓一下軍務的,哪知董平斜刺裡殺出來。只得拼湊了這些兵馬上陣,仗着偷襲得手,沒有打什麼硬仗就得勝,其實說起來甚爲僥倖。現今大軍停留在外面,不像在大名府本埠時,衆兵士的精力被自家的柴米油鹽分散了許多,正是練兵的好時候。
說到練兵,這方面高強就是外行了。那可不是看幾本古代兵書,或者幾部勵志熱血軍旅片就能冒充專家的。要說是現代的軍事鼎小說,那更是毒藥中的毒藥,裡面的衆位豬腳不管走地什麼路子,統統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不守紀律!要按照真正的軍人概念,甭管你多牛,爲國家立了多大功,軍人沒有紀律觀念那就是渣!要是把這種書裡面的觀念用到現實的軍隊中,你就等着死吧。
除此之外,這些將領對他服從。一來是他的地位和家世。二來也是大宋以文統武的體制決定了,武將都得服從文官的領導,象這樣領導軍隊地文官就被稱爲帥臣。但是所謂的以文制武。其實不光是武將要服從文官的領導,也意味着文官不得直接掌握軍隊,不得越過武將對下面的士兵指手畫腳,而高強因爲是科舉出身,作的又是文官,也就必須遵守這樣的規定。
當然了,仗着老爹高俅的地位,高強對於軍隊將領的影響力要遠遠大過尋常的帥臣,再加上韓世忠、楊志等將領都是他的親信,因此這番練兵他還是費了不少心血。出了一些點子,比如強調紀律鍛鍊和意志品質,將之置於傳統地刀槍箭技操練之上,就是出於高強地堅持。雖然有些將領對此不大理解,林沖這位禁軍教頭就是其中之一,但象韓世忠、關勝這樣的實際帶兵將領,對於紀律的重要性其實是深有體會地,再加上高強強調紀律的第一條,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拿着這條槓槓。首先就要求諸位統兵將領予以服從,那還有什麼可說道的?
由此,這一場鄆州練兵活動就開展起來。基本上,由於不能改革軍制,現有的指揮框架無法變動,因此主要的練兵都集中在強調紀律和服從觀念上。橫豎外面大雪三不五時下着,諸將乾脆就照着高強的建議,大搞士兵內務和隊列操練,不理解?那不要緊,執行先。
對於這場練兵,高強是寄予厚望。他的目標是要避免靖康之變,強軍是不可少的一環,而梁山上的嘍兵就算招安了,不建立起官兵應有的紀律來地話,到了邊疆戰場上只怕也不大靠的住。因此,從這場小練兵中總結經驗教訓,以便不久的將來整訓更多更強悍的軍隊,是十分必要的。
一旦深入到訓練之中,高強就發現了這時代軍隊與後代一個明顯的區別:集體生活。大宋士兵是家屬一道從軍的,雖然也有相當的時間和同袍在一道,但明顯不象後代的軍旅那樣,整班整班地士兵每天朝夕相處,吃飯睡覺都在一塊。越是和平地區、和平時期的軍隊,由於軍政和軍紀的腐敗,這種傾向就越明顯,而象那些被上官和生計逼迫,每天都得到處作工作生意的兵士,哪裡還有半點軍人的樣子?
而對於這一點,鄆州這個環境就體現出優勢來。隊伍拉出來了,營房又是現成了,想不過集體生活也不行了。於是下雪練內務,不下雪練隊列,不到半個月,這幾千兵馬看上去就很有點樣子了。由於後勤方面的限制,兵士的裝備還無法整齊劃一,因此這內務也不可能做到什麼被子豆腐塊,枕頭一條線,但大體上保持齊整還是做到了。
到了這個份上,就不能單純練這些玩意了,得研究具體的戰法,然後形成條令,予以推廣。條令這種玩意,其實大宋軍隊中也是有的,例如象神臂弓這樣的武器,就有嚴格的戰場分發、使用、以及保管條令,甚至有詳細到少射一箭如何處罰的,如果要求提高射速,還要分出專門的上弩人,進弩人,發弩人,後世日本戰國時很有名的三段擊,其實也就是這麼回事,都是咱們老祖宗玩剩下的。
但是這樣嚴格的條令畢竟是少數,在這種冷兵器時代,還是個人技藝佔了主導,好象現代戰爭算是強調軍紀和作戰條令了吧,一旦打起白刃戰來,還是混亂一團。在這種條件下,宋代的軍隊也有自己的制式武藝。最有名的當然是本朝開國太祖趙匡胤的太祖長拳,此外著名的將領都有武藝傳世,什麼楊家槍,呼家槍,高家槍,關勝當然也有關家刀,且號稱是傳自三國關二爺的春秋刀法,真假與否就無從考證了。
其實像這種武技雖然是以人命名。未必就是某人親創的,多數還是某隻軍隊中廣泛教習的武藝結晶。像這種專業問題,身爲軍中教頭的林沖當然是最有發言權的,高強索性將他的禁軍隊伍當成了教導隊,從各指揮當中選出士兵來充實到這個隊當中,準備培養成合格的使臣,來加強整個軍隊的素質。此外,高強也給軍隊的改革打上了自己一點小小的印記——宋軍的基本單位是指揮,其地位大約相當於現代軍隊當中的連,但高強對這個指揮的稱呼很不習慣。當他知道這個指揮有些地方也稱爲“營”的時候。當即拍板,以後所有的指揮都稱爲“營”,本來還想把指揮使改稱營長的。但是諸將都覺得彆扭,只得參照百人官“都頭”,改叫營頭。
不知不覺之間,大觀四年就走到了盡頭,眼看着新年就要來到,衆將士都有些思鄉心切,這練兵就有些進行不下去了。高強這時也接到了宋江的消息,梁山吃了這一場大敗,雖然有些人叫囂着要再度出擊,營救被擒的董平和鮑旭。但更多地人卻懾於官兵地戰鬥力,主張謹慎從事,再加上年節的到來,宋江得以約束部下,嚴守山寨不得外出。
既然鄆州城沒了危險,高強便辭別了程萬里,領兵回去大名府過年了。程知府自然放心不下,高強留了扈成和十來個新提拔起來的使臣,命他在此招募兵士。整練新兵,協助程萬里把守城池,橫豎他上報了扈成“忠義守城”的功勞,也保舉他爲東平府的兵馬都監,大約年後這任命也該下來了。
這當女婿的幫老丈人守城,誰都沒得話說,程萬里見留不住高強,也只得送行,臨別少不得對高強和諸大將都有饋贈,大名府官兵也都有犒賞。扈三娘依舊留在鄆州城養傷,倒是眼見大好了。
押着俘虜,拿着犒賞,又經過二十天的訓練,軍隊比來的時候看上去精神了好多,高強一路上左顧右盼,得意洋洋,連迎面的寒風都不覺得有多冷了。
待回到大名府,已經是農曆二十八。此時朝廷的迴文也下來了,衆官兵的賞賜都依高強所奏,從大名府樁管錢糧中支取,再加上過年節應該發放的犒賞物資,這一下大名府的府庫可謂大出血了。象林沖這樣生擒賊首地大功,便賞了黃金二十兩,打了兩隻大大的金碗,看起來着實叫人眼饞。
當下除了一些守城兵丁,餘衆盡皆放假過年,高強回了府中,娘子蔡穎和小師師也都回來了,大家看在過年的份上,好歹面子上是過的去的。而小環和金芝這兩個,對於自家官人和大娘之間的矛盾只是有些感覺,內裡全然無知,只當他倆是夫妻間的尋常謳氣,夾在中間胡亂安慰一氣,卻弄的高強哭笑不得。方百花卻又回兩浙去了,也不知趕不趕的及回鄉過年。
臘月二十九這日,高強攏着袖子,在官舍前廳看衆妻妾和家人們忙着貼福字,貼桃符,還要用酒糟塗抹在竈門上,叫做“醉司命”,心裡正盤算着:“小師師我也吃掉了,得找一日好好收進房來,不到得委屈了她”。正在想美事,金芝卻在後面推了他一下:“官人,直恁地閒蕩,莫要阻了奴家們忙年。”
“真是孔老夫子那句名言,唯女子與小人爲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自從本衙內給了她兩天好眼色,這丫頭立時又活躍起來了,嘖嘖……”高強一面搖頭嘆息,一面卻趕緊溜了出去,他才懶得在這裡閒逛。
一腳到了門房,逢着李孝忠在這裡與幾個牙兵談天說地,高強也上去湊熱鬧,大家說些關東關西地過年民俗,高強聽的津津有味,這可都是生活呀,書上看不到的。
正說話間,外面來了幾個貧民,穿着花裡胡哨的衣服,戴着婦人頭面,臉上卻塗着油彩,戴着面具,神神道道地。高強看的納悶,心說這是什麼來路?只見那幾個貧民到了留守司近前,也不避讓,反而直迎上來,手上敲鑼打鼓,口中念念有辭,領頭一個手裡拿着個口袋直往前伸。
旁邊有個牙兵,見高強一臉的問號,笑道:“怪道留守相公不知,這是小百姓的玩意,喚作打夜胡,裝這些婦人神鬼的頭臉,又敲鑼又擊鼓的,說是驅邪除祟,也就是挨家討些喜慶錢兒,他們好過年。”
高強這才瞭然,心說看來本衙內官聲不錯,這些貧民都敢到我這裡來討閒錢了。大過年的,給點錢也是討個意頭,高強不以爲意,正叫人拿錢給散他們,那夥貧民中忽然有人一擡頭,和高強打了個對眼。
高強和那人一望,就覺得有些面熟,再仔細看時,禁不住吃了一驚:居然是他,可這人怎麼會到了我這裡?恰待上前相認,卻見那人微微搖了搖頭,又指了指角門方向,而後便徑自去了。
高強知他的意思,扯過李孝忠來,密密吩咐他到角門處候着,少停若有人來到,不問姓名,只管帶進來見我就是。李孝忠雖然年少,心思卻機敏,見高強說的鄭重,知道干係非小,便即答應了,溜到角門處候着。
高強自回書房,命人將韓世忠找了來,過了片刻,韓世忠和李孝忠前腳後腳進來,李孝忠身後就跟了一個人。那人見了高強,將頭上的斗笠摘下,朗聲笑道:“高應奉,不對,現下該叫高留守纔是,許久不見,一向可好?”
韓世忠見了此人面孔,微一沉吟,已經認了出來,驚道:“竟是遼國馬光祿!”此人是誰?卻是大觀二年時高強出使遼國,一路隨行的遼國光祿大夫馬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