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乍一入耳,高強心裡立時就有些癢蘇蘇的,彷彿這聲音中的柔美直可以熨到人的心窩裡頭,溝溝坎坎俱都燙平,渾身四萬八千個毛孔無不舒坦……去去,又不是吃了人蔘果,哪裡有這般神奇的?不過這女子聲音柔美異常,聽上去就讓人想起一個詞:女人中的女人!
這女子出口如此不凡,又和西門慶扯上關係,高強心中不由得就想起一個人來,沒來由的這心就開始蹦蹦跳:“沒,沒這麼巧吧?我這一路心頭火熱的趕來,就爲了一睹這位奇女子的風采,難道天可憐見,還沒進清河縣城就遇到了?”
近情情怯這個詞,用在這裡當然是不倫不類,不過高強心頭忐忑,與此差有異曲同工之妙。他手提一個火把走上前去,周圍掌着燈球的手下也知趣,忙將火光向這女子照來。
燈火之下,這女子又是剛剛醒來,只把頭略略一擡,眼角觸到火光,當即不堪這強烈光芒的刺激,又把頭低了下去。只是這麼驚鴻一瞥,高強心中已經一蕩,但覺這女子眉目如畫,舉止若水,肢體轉折間說不出的流雲韻味,從頭往下看,這風韻便流到腳上,若從腳往頭上看,這風韻便流到頭上,當真稱得上絕世姿容。
高強心中怦怦亂跳,不斷的提醒自己:“別先入爲主,這個未必就是潘金蓮,就算真是潘金蓮,你這審美觀點也受到了先前的心理準備地暗示。金瓶梅的小說,臺灣的著名三級片版本,還有那款智冠的偷情寶鑑遊戲,都是對你心理建設的極大毒害,讓你面對這女人時已經失去了正常的審美判斷能力了!你覺得他眉目如畫,其實這光線壓根看不清楚,就算滿臉雀斑你也看不出,至於舉止韻味更加莫提。這麼嬌柔無力,只是因爲她剛剛解了蒙汗藥的藥力,真個沒力氣罷了!”
這麼自己肚裡說了一堆。好歹算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卻聽許貫忠向那女子道:“你這女子。是何方人氏,夫家爲誰,怎麼和這人作了一路,又怎地中了蒙汗藥?不要驚慌,都說了出來。自然有人爲你做主。”
那女子勉強適應了一下光線,微微擡起頭來,掃了周遭一眼,迅即又低下頭去,輕聲道:“列位達官,奴家的夫家乃是清河縣武家,家中相公排行第一。新近搬移到陽谷縣居住,奴家孃家是姓潘。”名字當然不會說了,這時代女子姓名並非公開,更有許多女人,到死都沒多少人知道她叫什麼,某某氏就是終身代號了,你看那水滸傳裡,梁山好漢中的三位女將,又哪個有正經姓名了?無非有個姓,再加個排行而已。好比武松,人叫他武二郎,也是一般。
高強一聽這話,與許貫忠對望一眼,心說九成就是這裡了!許貫忠也是這般想,知道是武松地大嫂,雖說以應伯爵的說法,這女人與西門慶之間多半有些曖昧,不過此時看來內情複雜地很,不可失了禮數,便道:“原來是武家大娘,有禮了。大娘莫慌,我等不是歹人,這位便是御封提舉東南五路應奉局,東京太尉府的高衙內,與你家二叔武松武二郎,乃是同門之誼。此番前來山東公幹,只因貪趕路程,與武大娘道左相逢,說來也是巧遇。”
潘金蓮原本只是低眉順眼聽着,待聽到許貫忠報了武松的名字,不自禁“啊”的一聲,忙掙扎着起身萬福:“原來是我家二叔的同門,奴家失禮。但不知我二叔可在這裡?”說着一面就四下張望,期盼神情甚是殷切,至於東南五路應奉局提舉,東京太尉府衙內云云,她卻全然沒有放在心上了。
高強一旁惴惴,一面想要插話,一面又不曉得說什麼好,這時候可算逮到個機會,顧不上計較自己幾乎被完全忽視,忙上前兩步,唱了個喏:“在下……這個,本官,呃……我就是高強,和你家二叔武二郎一同拜在東京大相國寺魯智深大師門下,說起來武大娘也是我大嫂之誼,這廂有禮了。”不曉得怎麼稱呼自己的好,高強索性你啊我的叫開了。
那潘金蓮面孔微微一紅,燈火下原本有些蒼白的面色頓時如同白雲上抹了一道彩霞,美態陡增三分,斂衽道:“不敢當,原來是高叔叔當面。”
這“高叔叔”猶如一百噸重物,“咣噹”一下砸在高強的頭頂,險些沒讓他背過氣去。想高強在現代過情人節時也曾收到各類卡片,什麼好人卡哥哥卡友情卡不一而足,22歲那年被一個16歲的小MM送了一張大叔卡,頓感“三歲隔一代”這說法的無比殘酷,爲之痛心疾首好幾天,沒想到穿越時空來到這裡,見到超級美女潘金蓮,迎面又是一張叔叔卡……拜託,看你明明不比我小,就算不是熟婦,好歹也是人妻級別了,好好的給我發什麼叔叔卡嘛!
雖說知道這大宋朝民俗如此,他還是面色不豫,不過潘金蓮卻顧不上,環顧一圈沒見武松的身影,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就盯着高強身上,好歹這時代男女尊卑有別,潘金蓮不敢直視高強的雙眼,只把眼光在高強的身邊繞來繞去。
饒是如此,高強也有些經受不住,被她眼光這麼瞥着,心中大呼不得了,這真人原版的潘金蓮好生了得,真個當的起“絕世尤物”四字評語,楊思敏和她一比,真是提鞋也不配的庸脂俗粉,再這麼面對面待上一會,本衙內把持不把持的住還真是個問題了!
“啊,武大嫂聽了,我那師弟武松先我啓程,算來該當已經到了陽谷縣城,大嫂既然不知。想必是路上錯過了……”高強正在繞着舌頭說古白話,旁邊許貫忠咳嗽一聲,指了指地上捆着的西門慶,微微一笑,並不多話。
高強恍然,這哪裡是路上錯過了,分明是這潘金蓮不知中了誰下地蒙汗藥,也不知中了多久。自然不能遇見武松了,忙轉了話題:“敢問大嫂,怎地中了蒙汗藥。這人又是如何?”
潘金蓮轉身看了西門慶一眼,見他四馬攢蹄綁的牢靠。嘴裡塞了團破布,捆在地上動彈不得,樣子甚是可憐。所謂四馬攢蹄,乃是將人的手腳都向後彎起捆在一處,類似捆豬的手法。最是難當,若捆的久了氣息都能背過去。這些兵丁心恨西門慶上來的驕橫,下手毫不留情,雖說沒有拳打腳踢,這麼捆法也是不小的折磨了。
潘金蓮看過了,面上掠過不忍之色,轉回來欲言又止。頓了半晌,還是向高強道:“這人與我並無相干,只是個癡人,還請高叔叔先放了罷。”
“嗯?”高強頓時覺得味道不對,大凡女人叫一個男人癡人傻瓜,那並不是罵人的話,相反就有些膩味在裡頭,現今這潘金蓮的神情看來,分明是對西門慶頗有不忍,難道自己這麼火速趕來。終究慢了一步,這倆人已經勾搭成奸了?不行,茲事體大,這我得問清楚了!
他假裝糊塗:“這卻不忙,適才聽我這隨從說道,武大嫂不知被何人下了蒙汗藥,不知是何人所爲?這蒙汗藥乃是江湖上的物事,多半用來爲非作歹,大嫂可曾吃了什麼虧來?”
潘金蓮這可問住了,蒙汗藥一般人家是沒有的,就算有也不會自己沒事弄二兩泡酒喝,那玩意又不是什麼補藥,更何況她一個年輕女子,中了蒙汗藥被一個陌生男子帶着縱馬飛奔?怎麼看怎麼像是採花賊的戲碼了吧!
見金蓮說不出話來,高強心念電轉:“有問題!用到了蒙汗藥,顯然潘金蓮來到這裡並非出自本心,而西門慶的性格,按照小說裡的描述,雖說是強橫霸道,女色上頭卻不是用這等手段的人,必定有什麼重大問題,逼得他出此下策。說不得,要逼她一下才有實話出來。”
暗地裡向許貫忠打個眼色,高強曼聲道:“既是如此,想必武大嫂是莫名着了賊人地道,被擄到此間,賊人定系這西門慶無疑了,左右,與我擡了去見本縣地父母官去!”之所以說“擡”字,乃因這四馬攢蹄式雙手雙腳捆在一處,一根杆棒穿過去,兩個人就可以擡着走,端的便利,至於被捆的人爽不爽,又哪裡管得了許多?
潘金蓮無法,急得俏臉通紅,只得向高強道:“叔叔息怒,奴家這蒙汗藥正是這位西門大官人所下,卻是他和奴家開的一個玩笑,還望叔叔恕罪則個。”
高強越聽越不爽,這姦夫你還這麼護着他,看來你倆當真是有姦情了,呸,真是晦氣!原本他是來自現代的人,見的什麼包二奶一夜情的不知多少,心態甚是寬容,潘金蓮嫁的老公不夠體面以至於紅杏出牆,在他看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別害了武大的人命,潘金蓮本身也沒什麼罪過可言。
不過來到這時代之後,心態漸漸轉變,又和武松作了師兄弟,有了自己的立場,看這問題就有些不同,總想有個更好的解決辦法。來時的路上他也想好了,潘金蓮和武大這對怨偶終究難得長久,就算沒有西門慶,保不齊就有東方啥的出來勾引她,總是個麻煩,實在不行只好自己想法叫武大另娶,還她金蓮一個自由身。
可是見到金蓮本人之後,高衙內的想法又有變化,如此一個絕色美女,怎麼可以隨便勾搭男人?除了對身爲主角的我之外,美女對任何男人都應該不加辭色,一直等到本主角的王霸之氣散發出來,纔打動她的寂寞芳心纔是。
此女現在居然和西門慶這狗頭有了姦情,還當着本衙內地面眉來眼去,是可忍,孰不可忍,忍屎忍尿也忍不下你!
越想越惱火,高衙內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男人的狹隘佔有心理大大發作,戟指罵道:“呔!你這女子,好沒道理!你本有夫之婦,這乃是陌生男子,他用蒙汗藥加於你身,又縱馬疾馳,定是要對你圖謀不軌,你卻這麼一再回護於他,可知中間必有曖昧,是也不是?”罵歸罵,心裡總還存着一絲僥倖,終究要問一下。
哪知這下卻問到了地方,潘金蓮眼圈頓時紅了起來,期期艾艾地只說了一句:“奴家本是個不祥之人……”便忍不住嚶嚶悲泣起來,眼淚如斷線珍珠一般直往下掉,話也說不出了。
她這麼一哭,高強反沒了辦法,俗話說捉姦捉雙,眼下男女是有一雙了,可沒有憑據,怎麼說人家有姦情?看來捉姦捉雙是假的,捉姦要在牀才真啊!
看着潘金蓮哭了一會,隨行的沒有一個女子,也沒的好勸解,高強正沒理會處,想要去問西門慶,忽然見潘金蓮腳下一個踉蹌,跟着仰天便倒。虧得高強眼明手快,一把攬住金蓮的纖腰,才免了這美女的後腦和官道塵土來個親密接觸的下場。再看金蓮時,卻見她二目緊閉,面色慘白,竟然就這麼暈過去了。
“人說大腦有保護系統,果然不錯,遇到沒法解決的問題了,你就直接給我來個當機!”高強一面體會着手上傳來的溫潤綿軟,懷中幽幽體香,一面頗有些無奈地亂轉念頭:“要人老命啊?這潘金蓮莫非是天生媚骨,摸上去手感真的一流,溫潤處堪比最極品的和田玉了,比玉又多了馥軟,再加上體香浸人,這軟玉溫香一個詞,真不知那個妙人想出來的!我這麼扶着她,旁邊人看了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哼,怕什麼,孟老夫子那麼古板,也說‘嫂溺,叔援之以手’,本衙內稍稍改動一下,來個‘嫂暈叔援之以手’,不亦禮乎!”
他越想越得意,索性摟着潘金蓮不放,只憑單臂就上了坐騎,將潘金蓮放在身前,喝令手下用根杆棒將西門慶挑了起來,心說還是先趕到清河縣城再作打算,眼下兩個關鍵人物已經到手,也不怕半夜喊城驚動什麼人了——若能驚動到那武松前來找我,豈不更好?
他是衙內之尊,和潘金蓮算起來又是叔嫂的情分,這麼抱着也沒人來管,一行紛紛整隊上馬,兩個騎術好的兵丁將西門慶用杆棒挑了,一頭擱一個馬鞍,就這麼橫在二馬當中,便要上路。
那西門慶口不能言,手不能動,耳朵卻能聽見,腦子也還好使。聽得這位高衙內來頭大的嚇死人,還和武松是師兄弟,心頭一片冰涼:完了完了,沒想到老子終年在女人堆裡打滾,這次原以爲遇到一朵牛糞上的鮮花,那牛糞又是全無勢力的,自然任我擺佈,誰想到牛糞雖上不得牆,牛糞的兄弟卻爬的高,竟然有這等奢遮的師兄弟!眼看着押到縣衙去,被他信手擺佈,不死也脫層皮,真個是窮途末路了!
西門慶想到傷心處,眼淚也不禁掉了下來,吧嗒吧嗒地滴在地上,心中大有英雄末路的感慨。不過人的思維真個奇怪,看着眼淚一滴滴落在地上,西門慶心中又轉過一個念頭:這兩位的騎術不曉得如何,倘若一個不小心脫了一頭,本大官人直接就落在地上,後面亂騎踏過,這下便好,不等到縣衙發落,我這五尺身軀在這就算交代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