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龍武館,那棵合抱粗的鴨掌樹下,倉泰單腳虛提,在站着林若塵獨創的升龍樁。
從戰場歸來,他的武道之心,便出現了裂縫,只有在站這個樁的時候,脊椎大龍隱隱有昇天之勢,才能堪堪守住自己的本心。
院子的石桌前,一壺老酒,只有林若塵陪着天魂、裴青竹兩人。
三人在這裡已經敘談了一段時間。
對於公孫若離的事情,林若塵隱藏了下來,可對化勁的領悟,卻是知無不言。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敝帚自珍的人,在林若塵看來,所謂的習武心得,不過是用作參考罷了,如果自身沒有踏上巔峰的信心,終究無用。
“化勁之化字,或許有演化之意,或許有轉化之意,又或許有分化之意。我還領悟的不是很明白。所以,我纔要走這一遭!這一趟,不知道何處纔是終點。不成金丹大道,我就不會再回八卦城!”
林若塵說的清楚明白,因爲八卦城,對他來說,具有重大的意義。不止有公孫鳴雁,更重要的,那種若即若離的熟悉感覺,彷彿從靈魂中升起。
八卦城鎮壓的,是一座大陣!這在公孫若離那裡,已經得到了證實。終有一天,他會回來,再次探索其中的真正的隱秘。
不過林若塵也知道,恐怕公孫若離所講的金丹大成,不過是參與此事的最低資格。
他這一走,古武王族的事情,就和他無關。可天魂和裴青竹,卻是要留在八卦城。
“今日聽君一席話,收穫良多!天魂第一次確信,我走的路,是存在的。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因爲這兩年,其實我已經開始變得不太自信,看不到前路,武道境界,也有下滑。如果不是林兄,恐怕天魂終生難望金丹大道!”
天魂擡手,爲林若塵斟滿一杯烈酒,鄭重地託在手中。
林若塵沒有推辭,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我倒是覺得,坤地門的莽牛勁,恐怕就是傳承自真正的化勁!只是可惜,後人們沒有領悟其中的真意,將功法練到了歧途。你們八卦古架,絕對不是這麼簡單的。”
林若塵還是忍不住點了天魂一句。
八卦古架,守護宗廟,幾千年的傳承,又怎麼是如今的局面所能證明的?
真相需要探尋,這份工作,或許只有天魂一人,是最適合的人選。
三人同飲一杯,林若塵突然開口道:“天音、青魔、鳳十三。說實話,我真希望,你有三魂合一的一天,讓我看看,真正的裴青竹,是如何的驚豔絕才!”
裴青竹眼角一跳,清冷的面容,第一次露出了狡黠的笑意:“被你發現了!有那麼一天的,魂道上面,我先行一步。武道上面,卻是你走的比較遠。希望下次見面,真正的裴青竹,能夠遇見真正的林若塵!”
這一刻,三十八歲的裴青竹,十九歲的林若塵,定下了一個約定。
這無關情慾,無關恩仇,無關愛恨。
裴青竹這一生,已經活了三個自己。天音,青魔,鳳十三。天音歸於上天,青魔行走於世,鳳十三永鎮古武一族。
三魂貫通,做自己的王。在林若塵還偶爾會糾結於自己的心情之時,裴青竹早已經超脫了那個狀態。她另闢蹊徑,將三魂分斷,活出了各自一段真實的自己。
若有一天,三魂合一,就是魂道大成! шωш• ttκǎ n• ℃O
林若塵點頭,心中卻有些恍惚。
說句實話,十九歲的林若塵,早已不是十九歲的心。腦中的那枚芯片,讓他看過了太多的人生幻滅。可他始終沒有像裴青竹一樣,找到真正的歸宿。
“離別在即,今夜,以青魔之魂,爲你奏一曲安魂。”
裴青竹隨手一招,一片樹葉飄落在她的指間。紅脣輕開,仙音繚繞而起。
第一次,青魔的安魂,沒有伴隨殺戮,卻如同一杯醉人的佳釀,在天地之間流轉。
人已散去,餘音尚在小院縈繞不散。
故人說,餘音繞樑,三日不絕。在於奏樂之人的精巧,也在於聽樂之人的感觸。
正在站着升龍樁的倉泰,卻如同醉酒一般,搖搖晃晃,終於“啪”的一聲,一頭栽倒在地!
“一顆純淨的心,如何容得下世間的愁?”林若塵搖搖頭,嘴角掛着笑意,伸手將倉泰託在自己的臂彎,朝房中走去。
秋風漸起,夜正微涼。古道之上,兩個年輕人在行走。
其中的一個揹着一把長刀,負手而行,腳步輕緩,說不出的自在和愜意。另外一個就稍顯滑稽,總是一跳一跳的,試圖在空中滑翔,追上前面那個青年的腳步。可事與願違,距離卻是越拉越大。
倉泰暫時放棄了他從小就熟悉的步法,在刻意地練習林若塵的駕雨化龍。
如今他還在修習化龍訣,這駕雨化龍的身法,卻是最爲適合的,能夠銜接諸多殺招,說是其中的粘合劑,也未爲不可。
所以,這身法,必須學會。
每一個新的步法修習之初,總會顯得彆扭、蠢笨。林若塵並不在意,任由他自己領悟。
已經離開八卦城有兩百來裡的距離,林若塵甚至沒有打算稍微遮掩一下,他這張已經在古武世界,引起軒然大波的臉龐,就這麼施施然地走在山道之上。
不管是該來的,還是不該來的,他都不在意。
華天國有一句話,朋友來了有好酒,敵人來了有獵槍。
現在的林若塵,正是這種心態。
他甚至連靈識都沒有刻意外放,行走之間,想的卻依然是化勁的化字。
化龍訣中,也有一個化字。在林若塵最早的認知中,這就是演化、變化之意。
從小小的泥蛇起步,成長爲一條大蟒,吐丹吸收日月精華,無數歲月,終成角蛟。在海底潛伏五百年,出水之時,方能成就神龍騰空!
這難道不是化龍訣的真意?
可是對化勁和丹道,瞭解的越多,越感覺化龍訣深不可測。
整部功法,沒有任何抱丹的描述。可林若塵能夠感受的到,這絕對不可能是一步殘缺的拳經。
四部功法,泥蛇篇、巨蟒篇、角蛟篇,都頗爲詳細,從心法、樁法、招法,樣樣俱全。可到了化龍篇,卻只有寥寥二十個字。
“衆生化龍,道不一,無歸途。身何處?魂何依?不得長生!”
只要翻開這一篇,沒有招式,沒有心法,只有無盡的悲涼!不得長生!彷彿要說盡這世間武道的無奈。
林若塵的化龍訣,得自於腦部的芯片,並非原本。
他彷彿看到,一名武師,在將一冊古籍全部貫通之後,手持大筆如椽,將化龍篇的所有東西,一筆抹掉,將這一縷悲涼,留在了古籍之上!
雖然林若塵的武道,從來就不是什麼長生,可依然可以體會那武師登臨絕頂之後,依然是一片混沌的悲憤和絕望!
人人都說,金丹大道,乃是長生之路。
可這化龍訣,就連公孫若離那樣的神仙中人,一眼看到,就認定林若塵纔是倉泰真正的良師。
毫無疑問,他想讓倉泰,修習這化龍訣!
可一部不得長生,甚至連丹道都沒有描述,註定不得長生的功法,究竟有什麼地方,值得他如此的重視?
是那名武師練錯了,還是這衆生的長生之道,練錯了?
甚至,林若塵很想看看,那武師一筆抹去的部分,到底寫着什麼!
山路兜兜轉轉,彷彿沒有盡頭。
已近午夜,山坡之上,走下一個柴夫。兩擔柴如同小山一般,將他強壯的身軀,掩蓋起來。
林若塵止住腳步,任他走在前面。
山路狹窄,有這柴夫擔着兩擔柴,便沒有他人再擠身而過的空間。
柴夫走得很慢。至少在倉泰的眼中,是這樣子的。
因爲,他已經追上了師父,可林若塵依舊跟在那柴夫身後五尺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行走。
人都是這樣,當你一個人走在路上,並不覺得快慢有什麼區別。可若是被人擋住了腳步,卻又超不過去,漸漸就會生出一絲的煩躁,進而轉化成一股戾氣!
再跟行了五六里路,倉泰終於壓制不知自己心頭的煩悶。他不明白,師父爲什麼就是這樣一路跟隨。
在他看來,要麼就讓他暫時靠邊,超過他。要麼就乾脆休息片刻,等他走的遠了,眼不見心不煩。
可林若塵彷彿和這個柴夫卯上了,一步不差,一路相隨,卻始終保持五步的距離。
無聊的倉泰,甚至開始觀察,兩人的腳步落點,幾乎是一模一樣。
漸漸的,倉泰的眼神凝重起來。
他不是一個蠢貨,之所以到現在才覺得不對,是他之前的心境,完全都不在一個平靜的狀態。
山路崎嶇不平,若是尋常的柴夫,不可能始終將腳步,保持在一個一成不變的步幅和速度之上!
再走出五六里路,終於到了三岔路口。
路口處,柴夫終於停下了腳步,將兩擔柴放下,正好堵住了兩個去路。
柴夫轉身,倉泰這纔看到,他年齡並不大,最多也就是三四十歲的樣子,月光之下,面色溫潤,雙手十指修長,根本就不是柴夫的氣質。
“可惜了!”柴夫看看一言不發的林若塵,再看看一旁略有些煩躁的倉泰,終於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