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雙磕完頭,起身退出林若塵的小院。
他暗下決心,既然走上了一條陽關大道,那就要踏踏實實地拼這一把。
這個機緣是山塵給他的,他臧雙也不是知恩不報的人。活了五十三年,沒有功法,沒有資源,他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靠着自己一點點地積蓄,熬過來的。
第一次,他對這個世界,有了歸屬感。
他彷彿覺得腳下的大地,那種厚重,漸漸傳到了他的身體,魂心穩固,就連六識,都變得格外的敏感。
這是他重燃武道希望的結果,更是林若塵之前那一記天人同魂的大勢,給他勾勒而出的畫卷!
臧雙決定,從現在開始,辭去自己所有的職務,推掉所有的應酬,就連拼搏了幾十年獲得的地位和富貴,也一併捨棄,就在這附近,買個小院,安安心心地修自己的機緣。
林若塵深居簡出,除過知道倉泰和奎英兩人習武,自己也開始加緊修習自己的一拳七勁。
程陸給了他很大的壓力。北都的武師,並非都是一無是處,這程陸也幾乎摸到了真正化勁的門檻。
到了他們這個層次,經驗什麼的,都不缺乏,只要一個頓悟,難保不會再出幾個風白翎這樣的人物。
況且,雲成樹自從帶領古武世界的人,返回北都,就再也沒有音訊,這其中明顯還有隱情。
瘋王一脈在北都的勢力很強,可林若塵並沒有想過要一直依賴他們。亂世之中,唯有自身的實力,纔是亙古不變的話語權!
前來遞拜帖求見山塵的武師,數不勝數,可盡數讓擋了駕。
林若塵問喬雨要來了兩個護衛,就守在小院的門口,所有的來客,都是一句話。“山塵少爺閉關,概不會客。”
不管局勢如何緊張,可總要按部就班,才能取得想要的結果。
林若塵在等,在等臧雙在北都,風生水起。
那就是他的活廣告。他相信,只要臧雙嶄露頭角,自己分化北都武師的大計,就有了着落。
可今天,一封拜帖,卻一大早就擺在了林若塵的案頭。
喬雨派來的人,都是知道輕重的,什麼人該擋,什麼人該留,絕對有分寸。
林若塵將目光從小院中,已經開始新一天練拳之道的倉泰和奎英身上收回,手指輕叩桌面,盯着眼前的一封拜帖。
拜帖上寫得很簡單,無非是邀宴,可這署名,卻讓林若塵眉頭微皺。
署名只有兩個字,士林!
對華天國而言,這兩個字,代表的是一段長達千年的歷史。
四百年前,華天國還是君主立憲的國治,真正統治國家的,是掌控權利上千年的士林黨人。
權利終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腐化,士林黨走到了盡頭,派系林立,內鬥不絕,終於被現在的北都豪族抓住了機會。
那時的北都豪族,還叫做綠林黨!
一舉掀翻統治華天國幾千年的君主制度,毀宗祠、斷傳承、滅信仰!
從此,打着爲天下貧苦百姓謀福利的綠林黨人,搖身一變,成爲了北都豪族,成爲更加刻薄的上位者!
從那時起,士林這兩個字,就是華天國的大忌。
可四百年過去,信仰的滅絕,也讓綠林黨失卻了自身的凝聚力,北都四大家族爲主,鐵血統治,卻擋不住人心崩析。
士林黨在這五十年,重新活躍起來。
甚至可以說,如今的北都豪族,幾乎已經和士林黨,攪在了一起。不少豪族的核心弟子,繼承權力無望,紛紛加入士林黨,想要在亂世之中,如同先祖做過的一樣,搏一個封妻廕子!
相較於之前以流氓、混混、無業遊民爲主要力量的綠林黨,好無疑問,士林黨的傳承,纔是讓人驚歎的。
之所以一戰而沒,大抵是因爲他們之間的內鬥,已經到了兩敗俱傷、傷筋動骨的地步。
華天國這五十年,武術之風日盛,也正是士林黨人,不惜拋出家族傳承的一些武術典籍,纔在華天大地,掀起了又一次的滔天巨浪!
事到如今,士林黨人,已經堂而皇之地行走在北都的大地,形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
他們的口號很簡單,也很有蠱惑力。尤其是在華天國正處在北都豪族前所未有的鐵血壓制之下。
恢復組閣立憲,讓國家權力,歸於文武雙閣,歸於六部十三道!
大多數人,都不會考慮,到底哪種國家制度,纔是進步。他們只知道,只有權力不再以繼承的形勢出現,那總會比現在的局勢,要有希望一點。
雙閣主政,各個家族的子弟中,一些能力出衆,卻出身低微的,總還有些希望。可現在的華天國,他們毫無出頭之日。
所以,真正加入士林黨的,反而是各大家族中,頗有實力的人物。士林黨在短短的幾十年間,便重新豎起大旗,恢復了昔日的點滴風采,也就沒什麼可驚詫的了。
林若塵不明白的是,這士林黨,爲何會給他下帖。
若要說拉攏,瘋王一脈的其他三大弟子,卻從來沒有受到過士林黨人,任何的邀請。因爲幾十年前,瘋王就親口說過,他這一脈,只爲自己的信仰而戰,守護自己的道義,絕不參加任何的黨爭!
林若塵丹道問勁之上,算是嶄露頭角,士林黨人,便急匆匆下了拜帖,這其中,頗有些耐人尋味。
拿不定主意,林若塵卻也找不到人商量。
他現在唯一能夠聯繫上的人,就是喬雨。可顯然,他並不是一個好的討論對象。
沉吟了半晌,林若塵還是決定,先去看看,纔是正理。
只是一個邀宴,如果林若塵推卻,難免顯得小家子氣。再說,對士林黨這樣的超級勢力而言,他們肯定不會有什麼過激的行爲。這就是他們和綠林黨,最本質的區別。
士林黨不屑於幹這些雞鳴狗盜之事,一直信奉,君子弈棋,那圖窮匕見之事,不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不可能發生。
如果是綠林黨人,那管得了這麼多?凡是阻礙我的,全部斬殺就是!少有差池,便是株連三族!
所以,四百年前,士林黨人在綠林黨的突然攻擊之下,措手不及。
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
縱然你有千般良機,我只是一味毀滅,總有崩潰的時刻。
可善於毀滅者,終究只是一羣碩鼠、蠹蟲。華天國國力日益強大,可那大都掌控在北都豪族的手中,貧民和顯貴之間的差距,卻越拉越大!
暗城區,這種在幾百年前就已經消失的稱謂,再次應運而生,也就不足爲奇。
黨爭再次到了一個點火就着的臨界點。
興,百姓苦!忘,百姓苦!
這時候,林若塵才更能體會那一副山水畫上,風羽留下的二十八個小字。
孤鶴寒江夜泊舟,風捲萬仞立潮頭。極目千里山河畫,一縷硃砂一縷愁。
風羽和俞雙龍是多年的好友,兩人都是胸懷天下的奇人。愁緒所在,正是這萬里山河,鮮血如硃砂的畫卷!
血染萬里不爲侯,不向鉛汞道中求。非爲紅塵眷戀事,但問山河誰敢守?既然我當初許下了這樣的宏願,那就要一路前行,絕不後退!
林若塵暗暗咬牙,要去會一會這士林黨人。
交代倉泰和奎英在家中習武,林若塵孤身一人,朝北都市中而去。
林若塵並沒有用車,就這樣邁步而行。邀宴的地方是雅韻居,離他住的地方,也不過三十來裡,對林若塵而言,算不得什麼遠路。
長街之上車水馬龍,兩側的人行道上,倒是寬敞。
林若塵腳步悠閒,可沒一步跨出,便是兩三米的距離,這種速度,就格外的驚人。所幸,北都裡臥虎藏龍,這些奇人異士多了,道上的行人,倒也沒有太多的奇怪。
其實從已離開小院時,林若塵就已經發現,有人在暗中窺視、跟隨,只是好像並沒有什麼惡意。
到了林若塵現在的神魂境界,天人同魂已經到了一個將近圓滿的地步,任何人在他身週三兩裡的距離,稍有針對他的動作,都逃不過他的六識。
可他並沒有管,甚至連行走的步伐都未曾紊亂,依舊悠然而行。
任其惡風善雨,我自坦然而行。
林若塵現在,只要想保持這種脫塵的境況,就很少會有外物,能夠影響到他。
三十里的距離,這樣不徐不疾,也不過一個小時的時間。
對面已經是一大片園林,多有松柏,縱然是如今的季節,卻依然顯得綠意縈繞。大門口便是假山延綿,大塊的竹林,竹葉枯黃,在微風中沙沙作響。
拱門之上,兩個大字,雅韻,古風盎然,據說是士林黨上千年前的巨擘,文閣大學士陶嶽親筆所書。
四百年前,逐鹿天下,綠林黨人得了權勢,這北都,士林黨人的居所,多被毀於一旦,唯有這陶嶽舊居,被留了下來,改造成了一處公園。
而今,這裡又成了士林黨人,最著名的一處基地。
林若塵仰面看了片刻,這雅韻兩字,飄逸靈動,卻和他“持干戈而止殺伐”的道心不符。他是暗城區之王,註定這一生,都要在無盡的爭鬥中度過。而且,這種爭鬥,絕對不是廳堂之內的運籌帷幄,而是沙場之內的馬革裹屍!
輕嘆一聲,林若塵自懷中掏出那燙金的請帖,遞到了門口值守。
門口的那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留着一縷長鬚,似乎就是在這裡專程等待。見林若塵進步上來,結果請帖,根本不看,便將手向內一引,笑道:“山塵公子,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