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城區一代梟雄,白狐,樑盛榮,終於結束了他的一生。到現在,逢盛會所有的影跡,就算徹底的煙消雲散了。
林若塵沒有感到任何的輕鬆或者愉悅,他頹然坐在地上,伸手將那壇烈酒攬在身邊,從草地上,撿過來那個老碗,獨自曬滿。
曾經,小郎被那一槍轟在後背,徘徊在生死邊緣時,他是真的怒了。他也發誓,要將所有和這件事相關的人,盡數碾碎!
可他看到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火豹和樑盛榮。
你可以說他們狠毒,你可以說他們陰險,你可以說他們無恥,然而,你唯一不能詛咒他們的,就是情義。
這是屬於暗城區所特有的情義,這也是已經基本上在華天國絕跡的情義!
他們把曾經的恩情,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
就從樑盛榮來說,他就必殺林若塵!這份恨,即便是流盡他身體的最後一滴血,也洗刷不淨!
如果他能放下,那他依舊可以橫行天下,可他決不允許自己那樣選擇。從葉逢春死後,他除了報仇,生命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
樑盛榮被葉逢春保護了一輩子,他報答他的,是自己一顆赤誠的心。
火豹也是如此。
他們都是沒有自己的人,可他們活得,並不卑微。這不是可憐的人,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配得上可憐他們。
林若塵大口地喝酒,因爲他突然覺得,自己纔是那個可憐的人,他甚至不知道,爲什麼活着。
一直以來,他都是任由事態發展,他有自己的原則,卻從來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
他願意爲身邊的人付出,他也願意爲了自己心中的正義,搏死拼殺,可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活着。
就在這一刻,他突然想起另外一個世界中,那個冷厲的少年,那個落寞的中年婦女。他突然覺得極度的孤獨!
他彷彿一個局外人一般,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他找不到自己的根。
他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八字擂臺、暗拳賽,暗城區生死擂臺,黑市賭戰,甚至是爲特種大隊出戰,這所有的一切,現在想起來,並沒有哪一件,是他從一開始就認定不得不做的。或許,他只是要用這種極端的方法,彰顯他的存在感!
他害怕,他經歷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境,當夢醒來,他又會回到十三歲時,那個風雲飄搖的小屋!
從離開茶山小鎮,他就再也沒有回去過一次,因爲,他不敢面對。即便這是一場夢,他也不願再醒來。
烈酒越喝越孤獨!
所以他才下意識地,把所有的事情,都一個人扛。他想用自己最堅強的一面,掩飾他內心的脆弱。
這一刻,淚如雨下,混在酒裡,烈火在喉,苦澀入心!
小郎在不遠的地方,用手緊緊地捂着自己的嘴巴,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他真的怕了!
他從來不知道,如同一把離鞘寶刀一般的師父,鋒利而剛強的師父,也會像一個孩子一樣,痛哭出聲!
他舉止無措,根本不知道,該幹些什麼。
人羣都默默地散去,元明將小郎攬在懷裡,想朝遠處走去。可小郎固執的不行,雙腳如同釘在了地上一般。他沒辦法勸解師父,但他絕不會在師父最無助的時候,離去。
龍若水,慢慢地走上來,徑直在林若塵身邊坐下。
場面很詭異。四周寂靜,一具屍體,一名痛哭的青年,一個如仙子一般的紅顏!
聰明如龍若水這樣的女子,依然不知道怎麼開口。因爲除了茫然,她從林若塵的眼睛中,讀不到任何的信息。
這個世界,她看得上眼的年輕人,沒有幾個。華青山算一個,陳風算一個,林若塵算一個。
之前,她覺得林若塵內心孤僻,但她只是認爲,不過是年少時受過了太多的苦痛,下意識的防禦心理。現在,卻已經完全看不懂這個人。
一個二十歲都不到的年輕人,內心藏着的,卻如同幾世的滄桑!
俞雙龍留下的那一幅山水畫,並不能完全讓林若塵,打開自己內心的世界。
一個小小的竹笛搭在龍若水的嘴邊,悠揚的笛聲響起,沒有什麼固定的旋律,只是隨着林若塵的無助,悠悠地飄揚。
不知道過了多長的時間,壇中的酒已經喝乾,林若塵緩緩地起身,腳下踉蹌着,往遠處走去,背影孤寂蕭瑟,讓人止不住心酸。
龍若水起身,她必須要做些什麼,否則,她可能要失去一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林若塵腳步雖然蹣跚,可速度卻並不慢,龍若塵疾步快行,仍然在墓園地柵欄處,才追上了林若塵。
將自己嬌小的身體靠在林若塵身邊,用肩膀扛住他略有些歪斜的身軀,龍若塵將手,指向了柵欄之外。
林若塵順着他的指尖朝外看。柵欄之外,人羣密密麻麻,暗城區的人,站得層層疊疊,卻沒有一個人,發出任何的聲音。雷少亭和廖玲瓏,就站在前面,滿臉的焦急。
林若塵的雙眼中,似乎有了一點點的靈動。醉眼朦朧中,他只看到,好多人的眼角,都掛着淚珠。
暗城區的王,心若死了,他們,該何去何從?
龍若水奮力地攬住林若塵的腰,讓他轉過身來。背後,小郎固執地跟着他的腳步,如同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眼中只有恐懼。
林若塵踉蹌了一步,胸口掛着的玉佩,撞擊着他傷痕密佈的胸膛。
託在手中,三足鳳凰彷彿是涅槃而生,沒有火焰,只有純白。林若塵彷彿又看到,公孫鳴雁在竹簍中,那悲痛的眼神。
這個世界,一點點地變得有色彩、有味道、有聲音。彷彿是一個漩渦,所有的東西,開始一點點地,捲進林若塵的雙眼。
龍若水清楚地感覺到,冰冷的身體,開始漸漸恢復着生命的溫熱。
“我是暗城區之王,我就是他們的希望,即便孤獨,也要活着!”
林若塵喃喃自語,聲音卻漸漸拔高,到了最後,仰面嘶吼起來!
“活着!只要希望不死,我就永遠活着!”
“活着!活着!活着!”
如同回聲一般,林若塵的聲音,席捲整個暗城區,無數的人開始大聲地迴應!
小郎終於鬆開了他緊緊捂住自己嘴巴的雙手,衝上來,抱着林若塵的腿,嚎啕大哭。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堅強的孩子,爲了母親,他多少次將淚水強嚥進肚裡,可今天,他是真的怕了,他幾乎以爲,面前如大山一般巍峨的師父,會像十年前的父親一樣,以他而去!
林若塵伸手摩挲着小郎的頭髮,低聲道:“過了今天,咱們兩個,都不許再哭!都要好好活着!”
龍若水長舒了一口氣,即便自己肩頭的血腥味刺鼻,她依然笑了。
林若塵轉身,面對着暗城區無數的居民,大聲地呼喝:“我林若塵,暗城區之王,從今天起,會永遠活着!爲了自己,爲了你們,爲了希望!”
爲希望活着!
無論卑微,無論苦痛,無論黑暗,無論掙扎!只要希望不死,我就永遠活着!
林若塵身邊的空氣,彷彿變得炙熱,時間變得緩慢,微風吹過,似乎能夠觸摸到其中的脈絡!
如果俞雙龍站在此處,他會驚奇地發現,真正的化勁之勢,出現在了一個暗勁還未曾大成的武師身上!
這不是神拳擂臺上,連驤風、火厲那種僞化勁的勢,這是真正的大勢。
古籍都說“天人合一”,講的,就是化勁之勢。
武道入化,三魂貫通,人才真正地和天地融合在一起!從此,行走天地之間,無畏、無悔、無止境,做自己的王!
這纔是真正的化勁高手。即便林若塵目前功法有虧,力量不足,可依然可以稱爲,真正的化勁!
整個盛京城武術界,除過遠走廣雲市的華青山,這是第一個真正突破的化勁境界的武師!
還是那間小院,林若塵早已收拾停當,再次站在了那幅山水畫前。
“你要走了嗎?”
龍若水聲音輕柔,卻有淡淡地惆悵。
“要走了。盛京城有你,就沒有問題。我不能等到希望變成了絕望,才上路。”
林若塵沒有回頭,語氣平淡卻堅毅。
“暗城區之王,還會回來嗎?”龍若水想開口挽留,卻不知從何開口。
“希望不死,我就活着!我現在,要去找她,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它也活在我心中。”
“不和瘋王前輩打個招呼嗎?或許這中間,有你不知道的隱秘。”
“這不重要,我只爲希望而去,也只爲希望而活!或許,我還是要一個人回來,但我必須要去!這和結果無關。”
龍若水不再說話,而是取出了那枚竹笛,笛聲悠揚而起,間或輕柔的歌聲。
青笛不唱玉搔頭,半轉霓裳和劍走。山河春色烽煙起,紅袖干戈爲君柔。
一曲唱罷,笛聲不絕,漸漸高亢嘹亮。
“這天地之間,三二知己足矣。等我回來,我纔是真正的王。只有到了那時,我林若塵,才配和你這一曲!”
林若塵擡手摘下了牆上掛着的斬龍寶刀,背在背上,安靜地注視着龍若水。
“上山爲虎,入云爲龍,下山爲王。我就在盛京城,等你回來。記住,這裡,也有一份希望。”
龍若水臉龐略升起絲絲紅暈,她緩緩地伸手,撫到林若塵右臉頰上,那條青蛇,依然蜿蜒如龍。
林若塵點點頭,再不說話,大步出廳。
古武世家,八卦古架,我林若塵來了!
公孫鳴雁,只要你還有希望,我便活着!
(第一卷結束,大約三十萬字,比我想象中的,緊湊了一些。我想,故事已經展開,大部分人物,已經陸續出場。當然,有不少,藏在伏筆之中。只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被菜農藏了起來,還會潛伏個兩卷。
主、配角大部分性格描述,已經基本清晰了,剩下的就是慢慢刻畫了。故事剛剛開始,菜農希望,能給大家帶來一個,讓大家哭,讓大家笑,讓大家爽的長卷!
謝謝各位書友的支持和厚愛。菜農繼續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