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西語氣裡的焦急和怎麼也聽不清的說話內容讓程博衍很無奈,交流了半天也沒弄明白項西到底想說什麼,他只得打斷嘶啦聲中還在說着話的項西:“你到底碰上什麼事兒了?急嗎?我幫你報警吧?”
“不要報警!別報警!”項西喊了一聲。
“哎聽見了聽見了,趕緊!告訴我你在哪兒,碰上什麼事兒了?”程博衍總算聽到了一句清晰的內容,簡直有種莫名其妙的高興。
“我……那條街……其實……”項西的聲音再次回到原狀。
“行了,別說了聽不清,”程博衍嘆了口氣,想了想突然喊了起來,“我智商都讓你帶低了!你別打電話了,發短信!給我發短信!”
那邊項西立馬掛掉了電話。
“哎……”程博衍皺着眉,拉開櫃子穿上了外套,想想又從抽屜裡拿了點兒現金,然後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項西那邊還不清楚出了什麼事兒,但程博衍決定過去一趟,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吃錯了藥還是太聖潔非得在自己好容易休息的日子裡管這個閒事。
坐到車裡等了半天,項西的短信都還沒發過來,程博衍突然就相信了一件事。
那就是項西是文盲不認識幾個字這件事……應該是真的。
又過了好一會兒,手機才終於響了,項西的短信總算進來了。
我揹人索在屋裡出不去了,你能幫我找個索將過來開門嗎。
短信裡附了地址,整條短信帶地址程博衍看了好幾遍,把錯別字都自動修正了纔算是看明白了,只是從短信的內容上判斷不出來這到底是出事兒了還是沒出事兒。
他打開車上的導航,查到了大致的路線之後給項西回了一條短信:我現在過去,大概四十分鐘到。
這個地址在市裡,距離程博衍這兒不算太遠,離風波莊倒是挺近的。
程博衍開車過去的途中,手機一直很安靜,項西沒有再打電話或者是發短信過來,感覺不像是出了什麼事兒。
他開始考慮如果真就只是被不小心鎖在了屋裡,他去給找了個鎖匠開了門之後要不要順便罵項西一頓,大休息日的就爲這麼件破事兒讓他來回跑一個多小時。
到了那個小區之後,程博衍又繞了好幾圈纔在路邊找到了一個停車位,下了車看看四周,也沒有什麼修鎖開鎖的店,他決定先按地址上去看看再說。
項西住的這個地方在七樓,頂層,沒有電梯,程博衍一邊往上走,一邊在心裡琢磨着項西的腿這麼上下七樓到底能不能扛得住……
走到六層的時候,樓上有人叫罵的聲音傳了下來。
程博衍停下了腳步,這不是項西的聲音,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挺聰明啊!還他媽知道偷手機!”這人罵得挺響亮,“真不愧是大窪里長大的人,偷人於無形啊!我都沒感覺到!”
程博衍皺皺眉,感覺如果這人說的是項西,那自己真是給自己找麻煩了。
“沒事兒!打電話叫誰了啊?搬救兵了吧?叫來我瞅瞅,我看就你能叫個什麼玩意兒來幫忙,沒了平叔你就是個雜碎!”
程博衍走到了七樓,樓道里堆滿了大白菜和大蔥,四個房門都關着,沒看到人,剛罵人的那位也沒了聲音。
程博衍在樓道里站了幾秒鐘,沒聽到什麼聲音,項西給的地址只寫了七樓,具體房號沒寫,他只得提高聲音喊了兩聲:“項西?項西!”
“哎——”右邊不知道哪個房裡突然傳出了項西的聲音,“這兒!這兒呢——”
“哪兒啊?”程博衍往右邊走過去,說實在話項西這一嗓子嚇了他一跳,他都沒想到項西聲音能有這麼脆亮。
項西沒有回答,靠裡的那扇門打開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走了出來,天兒還挺冷的,這人卻只穿了一件背心。
程博衍停下腳步,跟這人面對面看了一眼,這人盯着他不說話,他只得又喊了一聲:“項西?是靠裡這間嗎?”
“是是是!”項西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接着就有些擔心地又接了一句,“哥你一個人來的?”
“我還帶警察來麼?”程博衍說,眼前這男人也不說話,也不讓開,就攔在他跟前兒,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只能先站着了,“這兒有個背心……男,是你朋友嗎?”
“你幹嘛的?”背心男終於開口,在項西回答之前盯着程博衍挺不客氣地問了一句。
“找項西。”程博衍回答得很簡單,這人無論跟項西是什麼關係,總之看着就不是好鳥,程博衍對這種造型的人天生沒好感,要不是項西成天叫哥叫得可憐巴巴的,他這會兒連項西都不想管。
“你他什麼人啊?”背心男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程博衍沒說話,也沒耐性再在這兒磨蹭,過去把背心男往旁邊扒拉了一下,直接走進了屋裡。
一進屋就看到了站在裡屋鐵門後面倆手扒着鐵欄杆的項西,瞬間有種自己大老遠探監來了的感覺。
“哥,”項西一見他進來,就把胳膊從欄杆裡伸了出來,衝他揮了揮,又放低聲音很快地說了一句,“不讓你找個鎖匠一塊兒來麼?你一個人過來出事兒怎麼辦啊!”
“要出事兒剛就出了,”程博衍回頭看了一眼跟着他進來的背心男,走到鐵門前看了看,回過頭衝背心男一伸手,“鑰匙。”
“譚小康!趕緊把門兒給我開開!”項西也喊了一聲。
“哎喲,有人給撐腰還真是立馬就不一樣了,”譚小康站着沒動,非常不爽地說了一句,“還哥呢。”
“你還想幹嘛!沒完了是吧!”項西有些不耐煩地說。
“鑰匙。”程博衍皺了皺眉,眼下這種跟混混對峙的場面讓他很不舒服,感覺有些丟人。
“不給,”譚小康回答得挺乾脆,“有本事報警!”
程博衍沒理他,轉臉看着項西:“他爲什麼鎖你?”
“丫變態!”項西一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就氣兒不打一處來。
“我操,老子怎麼就變態了!”譚小康蹦到鐵門跟前兒,“你當你是誰啊,摸不得碰不得啊!”
“沒錯!就你摸不得碰不得!”項西對着門踹了一腳,“滾你媽的變態!”
“行了,”程博衍已經聽出這對話裡的意思,皺着眉看了項西一眼,沒再多說別的,過去抓住了譚小康的胳膊,“鑰匙,別逼我上手。”
譚小康本來還沒膽子動手,被程博衍這一抓,頓時就炸了,跟被點着了似的,掄着胳膊對着程博衍臉上就甩了過來:“你算他媽哪根蔥!”
“最大的那根!”程博衍躲開他的胳膊,最後一點兒耐性也全沒了,把譚小康往沙發上一掄,順手拿起沙發上不知道誰的皮帶,對着譚小康胳膊狠狠抽了一皮帶,“鑰匙呢!”
“殺人啊!行啊牛逼……”譚小康邊喊邊擡起腿就往程博衍小腹上蹬過去。
“哥小心!”項西急了,扒着鐵門一通晃。
程博衍讓了一下,譚小康一腳踹在了他大腿上,力量不小,挺疼,他嘖了一聲,抓着譚小康胳膊狠狠一擰,用膝蓋對着他腰後頂了一下。
“啊——”譚小康嚎了一聲,被翻了個臉衝下按在了沙發上,胳膊擰在背後沒法動了,只有兩條腿還在地上蹬着。
“卸了他!卸了他!”項西一看就來勁了,踩到鐵門欄杆上蹦着喊,“卸他膀子!”
“你閉嘴!”程博衍轉頭瞪了他一眼。
“鑰匙在他屁兜裡。”項西馬上閉嘴不喊了,伸手指了指。
程博衍去掏鑰匙的時候,手上勁兒鬆了鬆,譚小康立馬掙扎着想要翻身繼續進攻。
“你感受一下,”程博衍迅速地用膝蓋頂在了他後背上,抓着他手腕往上一提,用手指在他肩膀上戳了兩下,“就這兒,我再使點兒勁,這兒就會脫開。”
譚小康嗷了一聲,偏過臉瞪着他。
“我就會這一招,不過熟能生巧,你要想看,我就表演給你看,”程博衍從他兜裡掏出了鑰匙,“不想看就趴着別動。”
譚小康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狠角色,程博衍說完這句話之後,他沒了聲音,程博衍鬆開他拿了鑰匙去開門的時候,他也只是兩眼冒火地趴在沙發上瞪着。
項西已經把自己的東西都放進了包裡,程博衍把鐵門一打開,他就揹着包從臥室裡衝了出來,對着還趴在沙發上的譚小康就過去了。
“幹嘛。”程博衍一把拽住他。
項西順着慣性被他拽得原地轉了半圈才停下,沒有說話。
“走。”程博衍把鑰匙扔回桌上,拉着項西往門外走。
“等等。”項西停下了,低頭在包裡翻着。
程博衍盯着他的手,以防他要從包裡掏出什麼兇器,不過項西在包裡翻了半天,從一個隱蔽的小側口袋裡摸出了一小卷錢。
他拿了幾張出來放在了門邊的小茶几上,看了譚小康一眼:“這幾天的房租水電,我估計着差不多。”
程博衍又看着他把剩下的錢卷好塞回了包裡,轉身走出了屋子。
坐到車裡之後,程博衍沒有開車,倆人坐着沉默了半天。
“哥,謝謝你。”項西抱着揹包,偏過頭看着窗外說了一句。
“這到底怎麼回事兒?”程博衍問。
“譚小康是以前我在……趙家窯的鄰居,”項西咬咬嘴脣,“我這回出院不是沒地兒去麼,碰上他了,就暫時住他那兒,他給我介紹到風波莊去的。”
“你沒地兒去?”程博衍有些吃驚地看着他,“你出院的時候不是讓我給你送到趙家窯了麼?”
“你非要送我,我總得讓你送到個地方吧,”項西笑笑,“我……算了不說了,說了也沒法信,反正就是我住他那兒了,結果丫變態,昨兒晚上非要摸我,說喜歡我,我操噁心死我了,然後他就把我鎖屋裡了,變態!”
程博衍皺着眉輕輕咳了一聲。
“怎麼了?”項西轉過頭看着他,“就是變態!”
“是,”程博衍點點頭,有些無奈,“變態。”
“是不讓我說髒話是吧?”項西突然想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說了十來年,順嘴了,在你面前都算控制的了,我要全放開一句話20個字裡沒準兒能有18個髒字兒……我不說了。”
“你隨便,”程博衍嘆了口氣,捏了捏眉心,“你的意思是說,現在你也沒地兒去,對麼?”
是的,沒地兒去。
所以纔會給程博衍打了電話。
項西低下頭,他給程博衍打電話,不僅僅是想找個人來把他從譚小康這兒弄出去。
程博衍是他在這個世界上認識的,能說上話的,唯一的“正常人”,想要擺脫過去的生活,想要邁出正確的那一步,他就需要一個這樣的人。
其實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他並不想就這麼各種想方設法地拉着程博衍,不地道,還丟人,但眼下他沒有別的招了,不抓着程博衍,他就會滑回泥淖裡。
“沒事兒,”項西揉揉鼻子,扯着嘴角笑了笑,“大不了回自助銀行去。”
“自助銀行?”程博衍愣了,“搶銀行上櫃員機搶啊?你補補常識吧……”
“程大夫,您能不能把我往好裡想想啊?”項西拉長聲音嘆了口氣,“我就非得搶嗎?我住那兒不行啊?”
“住自助銀行裡啊?”程博衍斜眼兒瞅了瞅他,“這叫‘往好裡想’?”
“挺好的,”項西抓抓頭,“那天要不是在自助銀行碰上譚小康來撒尿,我現在都還住那兒呢,丫差點兒尿我一身……”
“撒……”程博衍簡直無語,從車前的置物筐裡拿出瓶小消毒液,擠了點兒在手上狠狠搓了一會兒,然後發動了車子,“別說了,先帶你吃點兒東西吧。”
“我請你,”項西馬上說,“今天讓你大老遠爲我這破事兒跑一趟。”
“不用了,你省點兒錢吧。”程博衍想着項西小心地把那捲錢塞回包裡的樣子,那捲錢看着也就幾千,估計是項西的全部家當。
“又不請你吃什麼高檔的,就豆漿油條鍋貼兒什麼的,20塊錢咱倆飽飽的了,”項西笑了笑,“哥你讓我請一次吧。”
程博衍看了他一眼:“那我想吃豆腐腦。”
“沒問題!”項西打了個響指,“我給你指路,風波莊那邊有一家做得特別好,我前幾天剛發現的。”
程博衍從小到大沒怎麼在外面吃過早點,老媽一直給做,就連上大學也沒在外面吃過幾次,因爲醫科大就在本市,老媽總變着法叫他回家,然後給他做。
上一次坐在路邊的小店裡吃豆腐腦還是去年的事了。
他坐在有些油膩的桌子旁邊,看着項西來回跑了幾趟,拿了一堆蒸餃油條油餅的,還有兩大碗豆腐腦,接着又一轉身拿了兩碗豆漿過來。
“……吃不完吧。”程博衍看着眼前的東西。
“你就說你能吃多少吧。”項西看着他。
“一碗豆腐腦,兩根油條。”程博衍說。
“啊?”項西愣了愣,嘖了兩聲,“就吃這點兒難怪你上班總累……你吃吧,你吃不了的我都能幹光。”
程博衍吃了豆腐腦和油條,因爲聞着蒸餃很香,他又多吃了倆餃子,剩下的全讓項西吃光了。
從小店裡走出來的時候,項西摸着肚子打了個嗝,然後看了看程博衍:“我打了個嗝,很響啊。”
“聽見了。”程博衍皺皺眉。
“你要洗手嗎?”項西笑了起來。
“嘴這麼欠難怪要讓人鎖屋裡。”程博衍說。
“我讓人鎖屋裡是因爲我太帥了……”項西一提這事兒就挺鬱悶。
說起來雖然由譚小康開始的新人生並不完美,但好歹他已經開始打工,如果不是譚小康抽風,他也許拼命幹一陣也能混個服務員噹噹,站門口喊幾句英雄大俠女俠裡面邊兒請的。
不過現在他更需要考慮的不是這些,而是一直沒表態的程博衍到底會不會把他送回自助銀行。
程博衍已經上了車,他看了看程博衍的表情,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程博衍心軟,這點他可以肯定,但程博衍跟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點他自己清楚,程博衍比他更清楚。
人家到底有沒有心軟到會繼續幫他這個麻煩不斷的街頭混混,他拿不準。
程博衍看着他上了車,沒有馬上開車,而是盯着他又看了一會兒,項西被他看得有些心虛,都想說要不哥我還是下車吧。
“項西,”程博衍發動了車子,語氣很嚴肅地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啊?”項西愣了。
“我不是個多善良好心的人,”程博衍把車往前開了出去,“我幫你有我自己的原因。”
項西應了一聲,沒敢多說話。
“你可以在我那兒暫時待幾天,”程博衍說,“這幾天你再去慢慢找房子和找份工作。”
“好!”項西趕緊點頭,“謝謝哥!”
“還有,”程博衍看了他一眼,“住我那兒,必須約法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