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籌交錯中,大家多多少少沾染了醉意。於是,吹牛的吹牛,八卦的八卦,哭笑的哭笑,安慰的安慰,唯獨賀言晟不言不語,似乎與這個場景格格不入。
無憂不明白他的孤僻屬於先天的性格還是後天的習慣,便託着小臉問他,“賀才子,這酒怎麼樣?”
“還可以。”賀言晟抿了抿脣,意有所指的反問道,“你的?”
“嗯。”無憂也有點醉了,此時笑的更是明媚動人,她忽的舉着酒瓶,舉到賀言晟眼前,“這個可是我從家裡拿來的酒,很貴的哦~”
她靠的很近,除了滿屋子的酒香,賀言晟甚至可以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然而,眼下這麼多人,他不能像那晚一樣,透過黑暗獨自擁有她,只能強迫自己移開目光,規規矩矩的保持着距離。
他說,“這不算。”
他的藏酒,只分享過她一個人,並且那個時候,就只有他們兩個人而已,可現在...
賀言晟看着滿屋子的人,很是鬱悶。
無憂沒有多想,只當他是覺得這個酒不夠稀奇,於是賊兮兮的湊過來,低聲說道,“嘿,放心吧,下次請你喝的酒,一定是這次喝的好一萬倍!”
“好。”
賀言晟心想,就算這個承諾永遠實現不了,他也不會覺得遺憾。畢竟,餘生那麼漫長,總該有個醇香的念想。
念此,他忍不住的開口喚她,“無憂..”
“嗯?”
她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是剛剛被春雨洗刷過,讓人一眼就望到了底。望着這樣的眼睛,賀言晟張了張嘴,頓覺萬千言語哽在喉頭。
他想,此刻的她這麼開心,還是先不要說吧。也許應該再等一等,等他組織好了語言,一定會告訴她的..
於是他回道,“沒事。”
“哦。”
酒過三巡,大家從開始的微醺喝成了酩酊大醉,甚至已經有人醉的不省人事,需要旁人的幫助才能安全到家。當然,這個旁人單指賀言晟,畢竟另一個狀態還可以的陸憬凡少爺,是不可能屈尊送人的。
所以最後站在無憂身側的,就只剩他一個。
比起孤僻的賀言晟,開朗的陸憬凡顯然更受歡迎。然而他被灌了太多的酒,外頭的小風一吹,穩重的身形竟有些微微搖晃,連着身上的酒味也更濃了。
他問,“無憂,我可以送你回家嗎?”
“你醉了嗎?”無憂擡眼看他,發現對方半闔着眼,似乎有些累了的模樣。於是她笑着說,“不用了,趕緊回去休息吧。”
話音剛落,就見陸憬凡突然伸出雙手,搭在了無憂的肩膀上。他問,“是我表現的不夠明顯嗎?”
他對她這麼特別,她真的感覺不到嗎?
喑啞的音線環繞在無憂耳邊,帶着不易察覺的難過與蠱惑,生生拖慢了無憂的動作。
她想推開他的..
儘管他們認識的時間足夠久,儘管他的心思人盡皆知,可她仍舊不會接受。反而在對方前進一步,再前進一步的同時,急速後退,時刻保持着禮貌又得體的距離。因爲她清楚的知道,陸憬凡的喜歡建立在門當戶對的前提下,而這樣摻雜利益的感情,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就算陸憬凡是真心的,就算沒有百里無律,她也不會接受。
她想要一份簡單幹淨純粹的喜歡,而不是帶着某種目的性的接近與適合。
無憂垂着眸子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不該趁這個機會,告訴他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費時間。他們是好朋友,她希望他能找個真正喜歡的人,能爲自己活着。
此時,月影稀疏,寒風正盛。
從吱呀亂晃的樹影中,走出來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他逆着月光,腳踩落葉,不緊不慢的走到路燈下。然後對着還在沉思的無憂,沉聲喊道,“過來。”
是哥哥!
無憂倏地彎起眉眼,朝着路燈下那高大的身影狂奔而去,把剛剛還在想的事,全都拋在了腦後。
“哥哥你來啦~”
她笑的燦爛又可愛,波光粼粼的的水眸裡,像是盛了一片風和日麗的海洋。
然而,百里無律只是隨意的瞥了一眼,便沉聲道,“去車上。”
“哦。”
看着她乖巧的上了車,百里無律這才從路燈下走出來,他沒有立刻返回車裡,反而又前進了幾步,漫不經心的來了一句:“收起你不必要的心思,無憂不需要聯姻。”
他說話向來言簡意賅,似乎從不打算給人留情面。
陸憬凡很鬱悶,好在少年的心思直白又爽朗,他怎麼想的也就怎麼問了。
“敢問,是我哪裡得罪了您嗎?”
怎麼每次見到我都跟有什麼大仇似的?!
是因爲無憂嗎?
百里無律還沒有說什麼,陸憬凡的心思卻已經千迴百轉。他急急解釋,“我是真心喜歡無憂的,並不是因爲您能給陸家帶來什麼。或許我這樣說有些無禮放肆,但是我希望您能明白我的心意。”
“心意?”百里無律似乎突然起了興趣,陰惻惻的瞳孔就那麼直直盯着陸憬凡,尤其是在這寒冷的夜裡,異常滲人。
儘管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可陸憬凡還是感覺到了鎖定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那視線如芒在背,像飽含劇毒的蛇,隨時都會攻擊過來。他出了一身冷汗,連忙向前邁了半步,恭敬的彎腰行禮,“對您不敬,我很抱歉。”
“無妨。”百里無律扯着脣怪笑一聲,“我有些問題想跟陸家少爺請教。”
不等陸憬凡接受或是拒絕,他便自顧自的問了,“你想娶她嗎?”
“想!如果您..”
“如果無憂沒了常樂府,你還會有這番心意嗎?”
“會!”
“呵~”這個回答,百里無律並不覺得意外,他繼續問,“那你還會娶她嗎?”
“...”他很想回答他會,可是他知道,他的父親,他的家族是不會允許的。
所以,他喜歡她,想跟她在一起的心願,是有前提條件的。這樣的認知讓陸憬凡心慌,他握緊拳頭,不死心的反駁道,“她是您的妹妹,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姑且是吧。”不可能一輩子都是。
百里無律能說這麼多話已是難得,眼下更是一個字都懶得多說。他擡手撣去肩上的落葉,轉身就往車上走去。
此時車門正大開着,濃濃的酒香撲面而來,可百里無律就像個沒事人一樣,安穩的坐下。司機也在他的默許下,發動了引擎。
“哥哥!”
無憂趁着喝多了的勁,拼命往百里無律的懷裡鑽去,然後窩在他的脖頸間,膩歪個不停。對此,百里無律並未阻止,甚至像個得道高僧似的,靜靜靠着椅背,不知在想些什麼。
車子終於駛回了常樂府,然而車上的兩人一動不動,彷彿都已經睡着了。司機不敢輕擾,默默打開車內的通風系統,便識趣的離開了。
天色已晚,車內也是封閉的,可無憂還是能聽到窗外呼呼的風聲,以及落葉在地上翻滾的窸窸窣窣的聲響。儘管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她也絲毫不覺害怕,反而縮了縮腦袋,讓自己跟百里無律靠的更親密些。
遺憾的是,這樣的圓滿並沒有持續多久。
只聽百里無律突然說道,“陸家,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句話來的不着邊際也猝不及防,無憂一頭霧水,她沒法再繼續裝睡,乾脆直起身面對着百里無律,不解發問,“什麼?”
“跟陸家聯姻,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說的輕輕鬆鬆,毫無情感負擔,可這句話就像悶雷一樣,仍進了無憂體內,炸的她遍體生疼,連着呼吸都窒住了。
“怎麼?”聽着她沉默不語,百里無律從心底生出怒意。他涼薄的扯着脣,傷人的話張口就來,“嫁進陸家,就這麼讓你開心嗎?”開心到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視力極好,在黑暗中也能輕鬆辨物,所以此刻,無憂的一舉一動,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他能看見她默默起身,跪坐在地,卻看不見她垂着的小臉上,是怎樣的表情。
漫長的等待後,無憂終於開了口。她輕聲問,“哥哥想從陸家得到什麼呢?”
陸家不算富有,也不算龐大,唯一可以算作優勢的地方,便是政商合作,長盛不衰。可這樣的理由,無憂不能接受!
“這個還真不是。”百里無律不屑的嗤笑一聲,“我只是看我們家憂兒跟陸家那小子走的近,還以爲你們情投意合。”
是這樣嗎..
無憂不知道,她死氣沉沉的垂着頭顱,空氣中再次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車門開了,寒風呼嘯着擠進車內,伴隨着百里無律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無憂終於紅了眼。她艱難的爬起來,在一片漆黑中,努力分辨着他離開的方向。然而,在踉蹌着跟了幾步之後,除了風聲跟葉落,她再也聽不到其他。
好在這裡是常樂府中,她並不擔心會遇到危險,於是便隨手摸了一棵樹,一屁股坐在了樹底下。
她認真捋了一遍百里無律說過的話,又仔細想了一遍她跟陸憬凡的相處,反反覆覆的思考中,她更迷茫了。
所以,誰能告訴她,百里無律究竟是怎麼了?
她想了好一會,終於得出了以下結論:
1,陸家有貓膩,可能性約佔百分之60;
2,百里無律心情不好,可能性約佔百分之20;
3,自己喝多了酒導致百里無律生氣,可能性約佔百分之20。
4,以上三者都有。
附加5,百里無律吃醋,可能性約百分之0.0000001...
至於這多出來的附加題...管它呢,和諧社會,想想又不犯法!
這麼一想,無憂豁然開朗。她嗖的跳起來,拍去屁股上的土,接着一邊摸索路線,一邊恨恨的罵道:去XX的愛情!
可那又怎麼樣呢,她還是犯賤似的喜歡百里無律,還是想嚐嚐這愛情的苦。
在胡思亂想中,無憂驚訝的發現自己腳下竟然出現了影子,她擡頭一看,嘿?這燈火通明的地方,不就是清鴻的住處嗎?
正好,她早就想來看他了。
就在她按下門鈴不久之後,負責照顧清鴻的阿姨通過貓眼的辨識,很快就把她迎了進去。清鴻的房間門沒有關,隱隱約約還能聽到他電話辦公的聲響。本以爲要等一會,結果沒過多久,清鴻便掛斷電話,走了出來。
無憂上下打量了一番,問“傷口癒合的怎麼樣了?”
“還行吧。”因工傷休假的清鴻真是非常悠閒,連着走路的步伐都慢了下來,“如果那天你能早點跑,說不定我能早點好。”
“嘁~”無憂翻了個大白眼,“拉倒吧,如果我都跑不了的話,你就更別想了。”
幾句話的功夫,兩人已經走到大廳,坐在了沙發上。清鴻端起茶杯,“哦對了,恭喜你演出順利。”
可不是順利嘛,一波三折,折騰的不輕。
她嘆了口氣,忍不住問道,“那天發生的事,有什麼線索嗎?”
這個問題讓清鴻微微詫異,難道,百里無律什麼都沒跟她說嗎?那自己該不該說呢?
半晌,他答道,“我也不太清楚。”
“好。”
無憂明顯是不信的,可她知道,清鴻唯一不肯說的原因,便是因爲沒有得到百里無律的允許。百清閣神通廣大,百里無律無所不知,可這件事似乎只是開了個頭,便沒了後續。
所以,爲什麼不肯告訴她呢...
是因爲事關唐映蓁嗎?
許是知道她難受,清鴻纔有心安慰,他說“無憂,我們這些人當中,就屬你會琴棋書畫,也算填了短板。”
他不懂怎麼勸人,就只能用自己粗苯的方式,殊不知無憂更難受了。因爲她想到,大家都有一技之長,就只有她,學了逃跑跟反偵察,還有那些沒用的琴棋書畫。
百里無律似乎是真心對她好,也是真心把她當妹妹疼愛,這個認知一下子讓無憂紅了眼眶。
清鴻發誓,他只是單純的想提點撮合一下,讓她多想想百里無律對她的不同之處,誰知道她就想偏了呢...
氣氛頓時變得尷尬。
無憂嘟着嘴,眼底的晶瑩搖搖欲墜,她帶着哭腔說道,“清鴻,你可要快點好起來呀!”
清鴻額角猛跳,他只是受了點傷,可這小妮子怎麼看都像在哭喪!算了,念在她也很可憐的份上,饒她狗命。
“放心吧我還能活個一百年。”他笑着咬着後槽牙,“清洵被臨時調了回來,未來幾天由他來保護你。”
一聽這個名字,無憂又是半信半疑,又是一言難盡。
清洵可是Z國的政府要員,哪能說喊就喊得回來?而且被分派出去的百清閣人員,身上都攬着重大任務,清洵這個當官的已經算最閒的了嗎?
所以,能換個人回來嗎?這個人可是相當不靠譜哇!
眼看她的臉色由白轉到青,清鴻默默的鬆了口氣,他可不想她難過的跑回主樓,然後百里無律親自找上門來興師問罪!
叮咚叮咚..
門鈴在這時突然響了起來,清鴻甚至不需要去看,都能猜到門後的那個,必然是百里無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