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色戰袍的將軍不是別人,正是野火最後一個打上交道的二哥,秦雨。
秦雨的性子在秦家七個兒子裡面,最爲刁鑽古怪,平日裡話雖不多,可真要是開口了,往往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對於秦宅衆生百態,他算是較早看明白的,因此纔會主動提出來跟大哥到邊關歷練。
他一早已經感應出秦宅到了秦天霖這裡,因爲越來越壯大的聲勢,還有秦天霖的野心,勢必會經歷一場滅頂之災。並非他貪生怕死,而是不齒秦天霖陰險毒辣的爲人,爲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性子。
如他這般,遠離南壤國都,來到這民風淳樸單純的邊關之地,反倒是如魚得水,悠哉樂哉。
秦雨早早聽說了野火在南壤國掀起的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在他印象中,曾經的小妹花癡,放蕩,眼珠子亂轉,見了面容姣好的男子就挪不動雙腿,整天都喜歡把自己打扮的五顏六色,恨不得把所有的首飾都堆在身上頭上,遠遠的看去,就像是一個流動賣首飾的架子。
小時候,秦雨沒少在背後給秦野火下絆子,那時候都是少年頑劣的演技,秦雨就挑唆秦胤和秦靖歡出手,好幾次整的野火一個月都不敢出門,而他們就在背後偷偷笑着。
這出主意的人一向是秦雨,而付之行動的都是秦胤跟秦靖歡。
今日,不得不說,秦雨都寫震懾住了。所以纔會不由自主的出手,勾起野火下巴,想要看清楚,眼前這冰雪奪目的丫頭,還是昔日那個被他用辣椒麪換了胭脂的花癡秦野火嗎?
當有些猜測的指尖觸碰到她細膩如絲的肌膚時,秦雨心底有什麼怪異的波動了一下。
野火迎上他看似頑劣實則意義深遠的雙瞳,一絲清冽的笑容驀然綻放,讓百花爲之失色。
見野火一直不說話,秦雨揚眉,挑釁的開口,“原來這外面的傳聞全都是假的,我的好妹妹還是跟以前一樣,見到了美男子就挪不動雙腿了。”秦雨輕笑出聲,那笑聲帶着絲絲不屑。
而秦胤看着此時的秦雨,竟然覺得有些熟悉,恍惚之間,似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張狂不可一世,對待野火就如對待一蓬雜草,隨時都想踐踏在腳下!可是後來,他是爲此吃盡了苦頭。
今天秦雨的輕狂冷蔑,不知道能維持多久!
野火淡淡的瞥了眼秦雨,轉而悠然開口,
“我現在確實是挪不動雙腿了,只不過是因爲看到了一隻不停狂吠的白狗,覺得甚是有趣,想留下來多看看狗叫,順道看看,這白狗炸毛之後,會不會急的跳牆呢!”
野火說完,在秦雨瞬間變了的臉色中,提起運氣,輕盈的身影攸忽從一旁的院牆上輕鬆飛過,而秦胤則是緊跟其後。
秦雨一愣,旋即狠狠地抽了下眼角。緊跟着也提起追上野火,在跨入院牆的一刻,秦雨卻看到野火好端端的站在院牆裡面,似乎就是在等他的。
“原來狗急了真的會跳牆啊。”野火指着秦雨,朗聲開口。
秦雨猛的清醒過來,剛纔……這臭丫頭!她是故意不走正門翻牆進來的,就是引他上鉤,她什麼時候也有腦子了?
秦雨正憋得臉紅一陣白一陣的時候,野火已經跟秦胤朝內室走去。這一路上的護衛竟是沒有攔她。因爲她在邊關呆的那段日子,秦霜曾經下令,若野火前來將軍府,任何人都不準阻攔。這將軍府的護衛常年不換,因此護衛都認識野火。
眼看野火已經進了大廳,秦雨眼底流露出一抹邪魅的光芒,腳尖輕點,追上了野火跟秦胤。
野火直接進了內室,秦霜此時已經聽見動靜起牀,只是他身體太過於虛弱,走到還沒門口的時候,野火已經闖了進來。
“大哥!”野火喚了一聲,急忙跑過去扶着秦霜,而秦胤和秦雨也趕了進來。
“大哥,大夫不是讓你臥牀休息嗎?”秦雨挑眉,雖是責怪的語氣,卻是包含無限關心在其中。
秦霜擺擺手,強撐着身體示意野火跟秦胤坐下。
野火坐在他身側,看着他蒼白的脣瓣,消瘦的面頰,心底抽痛的厲害。她很清楚,秦霜的病在現代就是先天性心臟病,先前有慕容戰對他進行那些殘酷的訓練,他能熬下來也是奇蹟。而現在,他的心臟在歷經了這麼多年之後,終於是不堪負荷了嗎?
“大哥,怎麼不派人送信來說一聲呢?都什麼時候了還要硬撐?”野火的語氣難掩嗔怪,她擡手幫秦霜倒了一杯熱水,遞到他手中捂着。
秦霜聽到野火的話語,心底無端涌過一絲暖流。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不會硬撐的,如果覺察出不對勁的話,我肯定會告訴你的。”秦霜輕聲安慰着野火。
野火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性子坦蕩隨意如秦霜,是那種不願意給別人多找一分麻煩的人。野火擡頭看着他的側面,驀然發現他髮絲之間竟是夾雜了幾根銀白的髮絲,她的眼神瞬間定住,看着那早生的白髮,心底隱隱不安着,這是不是預示了秦霜的生命即將走到??
野火眨眨眼睛,不讓自己胡思亂想。
她一定會想辦法找到仙靈草的!她相信,這世上不僅僅只有那兩株仙靈草。
……
到了夜晚,秦霜精神好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見到野火的關係,面色也比白日裡紅潤了很多。
如今已經是秋涼如霜的季節,秋風掃過,捲起地上昏黃的落葉,月朗星稀,淡淡播灑下柔和的光芒,將邊關的夜色照亮,這裡的夜晚是寧靜且純粹的。
晚宴的時候,秦霜跟野火坐在一起,對面是秦胤跟一臉邪肆笑容的秦雨。
秦雨今天白天被野火羞辱了一番,心中正在盤算着如何扳回一城呢。可是又不想跟小時候一樣,弄那些那麼幼稚的戲碼,最主要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秦野火,已經不是昔日那麼好對付了。
晚宴開始後不久,秦雨一聲令下,兩個身姿曼妙的舞姬緩緩步入前廳,環佩叮噹作響,悠悠闇香襲來,妖嬈魅惑的舞姬衝着在場衆人一笑,緊跟着,曲子響起,二人彷彿雙生子一樣,跳着一樣的舞蹈,配合天衣無縫,風姿不凡。
野火暗暗挑眉,這兩名舞姬看來是有目的的,或者說,是受了某人的暗示,因爲二人的眼神動作分明都是衝着秦胤來的。一個媚眼接着一個媚眼,凹凸有致的如同是水蛇一般的腰身輕盈的扭動,連同胯部扭出魅惑的弧度。
兩張濃妝豔抹的面容,紅脣鮮豔欲滴,身上的輕紗裙襬近乎於透明,內力只穿了一件桃紅色肚兜,下面是黃色的絲綢褻褲,也是薄薄的一層,如果不是舞姬一直在不停的擺動腰肢雙腿,恐怕有些私密地方已經是若隱若現了。
野火挑眉,秦雨這個安排很明顯是要刺激自己。這要是以前的秦野火,估計這時候就跳起來掀桌子了,別的女人敢對她看中的男人放電,她是勢必不會罷休的。
而秦雨餘光似有似無的看向野火,發覺她眉眼之間並沒有任何急躁或者不滿,反倒是悠然自得的看着歌舞,舉手投足之間,灑脫自信,沒有絲毫扭捏或者隱忍。秦雨簡直無法相信,同一個人,爲何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難道他離開秦宅的這些年,這丫頭開竅了嗎?
秦雨微微搖頭,不行!他還要試一試。
秦雨眼神掃過兩個舞姬,舞姬眉眼一拋,其實一個在場地中央開始旋轉起身子,裙襬的輕紗飛揚起來,舞姬轉動之間,身子已經離秦胤越來越近。眼看就要接近秦胤的時候,舞姬身子一側,朝秦胤懷裡倒下的同時,失手打翻了野火面前的酒杯,那滿滿一杯酒就要潑到野火身上。
幾乎是同時,秦胤身子急速後撤,那舞姬撲了個空,剛剛要起身之際,猛然間,滿滿一杯熱茶淋在了她的臉上。
舞姬啊的尖叫一聲,卻不敢發作,只得可憐兮兮的看着秦雨。
就在剛纔,那杯酒即將潑到野火身上的時候,秦霜擡手擋下了那杯酒,酒水悉數灑進秦霜的衣袖裡面,而野火也在同時將面前的熱茶“很不小心”的潑在了舞姬的臉上。
茶水雖然不是很滾燙,但是給她脫掉臉上的汗毛是足夠了。
野火安然的坐在那裡,脣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她拿過秦霜手中自己的酒杯,斟滿酒,柔聲道,“這杯酒,敬大哥。”
說完,她一飲而盡,自始至終,看都不看秦雨一眼。
而秦胤此時也不說話,若是按照他平日的性子,現在早就跟對面秦雨蹦起來了,可是秦雨此時的狀態擺明了是他昔日的蠢樣子,他倒是有興趣看看自己以前有多可憐。正好,秦雨當一面鏡子使了。
秦雨冷哼了一聲,指着面頰被燙紅了的舞姬,看似是義正言辭的開口,“秦野火,這是怎麼回事?你解釋一下!”
野火聽了秦雨的質問,冷冷一笑,雙手攤開無所謂的看着他。
“解釋什麼,不就是你看到的這樣?”野火挑眉,笑着帶着一絲冷蔑。
“你果真是跟以前一樣……”
“二哥不也跟以前一樣,還是喜歡弄些上不來臺面的齷蹉玩意出來,永遠都喜歡拿別人做擋箭牌,自己躲在後面。今天的事情,你需要我說什麼嗎?我只有一句話告訴你,我是故意的。不知二哥滿意否?”野火說完,一旁的秦胤悶聲笑了起來,秦霜則是警告的眼神看向秦雨。
秦雨覺察到秦霜異樣的眼神,心中頓時不滿。以前他也做過很多過分的事情,都不見得大哥用那種眼神看他,怎麼今天爲了一個秦野火,大哥都不高興了呢?
秦雨揮揮手,讓舞姬退下。不過這口氣讓他嚥下去還真的很難。
只是正當他瞪着野火的時候,秦霜手中的杯子突然墜落在地上,碰的一聲清脆響亮,衆人還未回過神來的時候,野火焦急的聲音已經響起。
“大哥!你醒醒!”
“大哥怎麼暈倒了?”秦胤急忙來到秦霜身邊,跟野火一起將昏迷的秦霜扶起來。秦雨這時候也回過神來,跳過去,抱起秦霜就往內室走。
“你們跟我來。”他說完,人影已經不見,野火跟秦胤滿臉焦灼之色,疾步跟上。
到了內室,秦雨將秦霜放在牀上,這時候軍營的大夫已經趕過來了。
“大夫,我哥怎麼樣了?”秦雨緊張的抓着大夫的領子,大夫急忙轉身去給秦霜把脈。一時間,氣氛凝重。
野火看到秦霜脣瓣發紫,雙目緊閉,臉色也是灰白沒有一分血色。她緊緊握着拳頭,真的害怕大夫說,秦霜很可能就此睜不開眼睛了。
他現在的樣子真的很嚇人,就連氣息都弱的要趴在他身上才能聽到。
大夫把脈之後,神色帶着一分無奈,輕嘆口氣道,“副將軍,將軍的病還是老毛病,只是心肺已經明顯不受負荷,已經出現心率加快,面色蒼白,皮膚溼冷的症狀,還是儘快使用仙靈草吧,否則……”
“好了,你先下去吧。”一聽到大夫說仙靈草,秦雨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他揮揮手讓大夫下去。
大夫嘆口氣,跟秦雨告辭後無奈的離去。這秦霜將軍可是好人啊,要是這麼年紀輕輕的就走了,還真是讓人惋惜。
秦雨站在秦霜牀前良久都不說話。大哥需要仙靈草他一早就知道,可是仙靈草大哥已經給了秦野火……想到這裡,秦雨擡頭看向野火,在她眼底看到了一絲悲慼蒼涼,無論如何,此時此刻,他都無法將眼前靈動逼人的女人跟以前的花癡妹妹相提並論。
“我有話對你說。”秦雨微微蹙眉,示意野火跟他離去。
秦胤挑眉,有些擔憂的看了野火一眼。
野火擺擺手,示意他不用跟上。
秦雨在前面走着,他帶着野火到了將軍府的後院,秦霜的書房內。
“大哥平日就喜歡在這裡辦公,可是自從你走了以後,當我醒來後的第一眼,我突然發現,昔日我熟悉的大哥竟是變了。改變的是他的眼神和笑容。
以前大哥眼神是安靜簡單的,從來不會藏着任何複雜的東西,我跟他在邊關過年,朝夕相處,大哥的性子如何,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以前的笑容是隨意無所謂的,可是現在的他,那笑容總是帶着一分醉心的感覺,尤其是他的眼底,在笑的時候,那閃爍的光芒是我以前沒有見過的。
我當時就猜到了,大哥有此轉變,定是跟女人有關。當我知道他把兩株仙靈草都給了你的時候,我便知道,你已經不是以前的秦野火了!而大哥是真的動心了。大哥現在這個樣子你也看到了,我並不是埋怨大哥把仙靈草給你,我尊重他的意思。叫你來,是讓你多瞭解一下大哥……”
秦雨說着,緩緩坐下,說了這麼多,一瞬間好像把他對大哥的崇敬和掛牽全都掏空了一般。接下來他該怎麼辦?
仙靈草沒有了,難道要他眼睜睜的看着大哥沒了?秦雨的心,一瞬間潮溼陰霾。
野火眼神微微閃爍,她坐在秦雨身邊,看着這間簡單優雅的書房,猶記得,她第一次見到秦霜的時候就是在這裡,那時的他,坐在八仙桌後,緩緩擡頭,眼神純淨如碧洗藍天,神情坦蕩如靜謐湖泊,那一刻,她便知道,她以後都不會再遇到像秦霜這麼坦蕩溫和的人了。
可是,他才三十多歲,就要因爲心悸的折磨而離開人世嗎?想着他兩鬢生起的白髮,野火的心,狠狠的抽痛起來。
“你聽說過嗎?這世上不僅只有兩株仙靈草?”野火微微闔上眼眸,低聲開口,眼前閃過的都是秦霜暈倒那一刻的場景,像是一枚釘子狠狠地釘在心頭,牽扯全身的疼痛。
野火的話提醒了秦雨。
“仙靈草肯定不只是兩株。傳聞其他三國都有,你的意思莫非是……”秦雨的話驀然止住,他似乎明白了野火的暗示。
“對,西涼。”野火淡淡的吐出這三個字,卻是一字一頓,字字珠璣。
她緩緩起身,裙襬輕輕擺動,粉色的紗衣趁着她堅決靈動的五官,輕靈之中透着堅毅。
“依你看,大哥的身體還能撐多久?”她低頭看着坐在那裡的秦雨,眼神有一瞬的滄桑。
秦雨眼神一暗,避開野火清冽通透的視線,眼神看向窗外。
已經是秋天了,秋意濃濃,涼風習習,再過三個月就是冬日,而大哥,未必熬得過……
“也許大哥看不到今年的初雪了。”
秦雨說完,野火身子一震。
看不到初雪?那不就是最多三個月嗎?她微眯着眸子,眼底染了秋涼霜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