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一雙有神的雙眼緊緊盯着竹木雅,他看到竹木雅搖了一下頭,林海就什麼話都不說了,他後退了一步,轉身匆匆地離開了櫻木居。現在林海腦子裡亂成一團,他怕他再待在這裡會出大丑。
竹木雅在林海走後命令川村四郎繼續派人暗中監視林海,不能讓他被荒川緣玄抓住。川村四郎不理解竹木雅爲什麼這麼做,他鬼使神差地問道,竹木科長,您爲什麼要這麼做。
竹木雅似乎愣了一下,他轉身走進了櫻木居,就在川村四郎以爲竹木雅不會回答的時候,竹木雅的聲音出現了。他說,良田已經沒有以前肥沃,可是儘管如此,我也捨不得將他拱手送人。
竹木雅知道林海的學習能力很強,他在短短半個月內就基本掌握了日語,還用不到十日的時間就學會唱崑曲。所以竹木雅不捨得將他拱手送人,竹木雅想,如果林海一直死倔着不去找唐音,也不再次找回來的話,他就只能將他殺死。
櫻木居里原本屬於林海的房間空了下來,竹木雅在領事館操勞一天後,突然想去那裡坐坐。
他拉開障子,那張軟綿的大牀擺在房間的北面,緊挨着牆,牀頭櫃上雕刻着鮮豔的玫瑰花,這個牀和日式的房間格格不入,但是竹木雅卻覺得他在那裡一點兒也不奇怪,或許是因爲他已經習慣了林海的存在。
林海身爲中國人,住在櫻木居本來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竹木雅記得他通過代號玫瑰的男人探查到了許多國民黨軍政局分散在上海的間諜,然後他在殺死玫瑰的前幾天,已經將他們處理的一乾二淨。
所以他說林海已經沒有用了。
竹木雅躺在了房間裡柔軟的大牀上,他記得他給林海餵過飯,也訓練過他,還給他擦過傷口。
這時候,他又想到了橘和也和他帶的中國部下。他便覺得自己帶一個林海也沒什麼不可以的,或許橘和也說的對,畢竟這裡是中國,在這裡用中國人或許真的會更方便些。
他已經決定將林海放在身邊,前提是林海沒有去找唐音。
林海的家雖然在上海,可他的父親五年前就去世了,他的兄長也早就下落不明。如果林海不想從拉黃包車或者包打聽做起的話,他就要去投靠唐音。
就這樣想着,竹木雅突然困了,他攏過被子,閉上了疲勞的雙眼。
夜裡的風能將人身上的熱氣全部帶走。林海走在街上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急促地鑽進耳朵,它輕輕問候着耳蝸,這給予了他無盡的恐慌。
他把背貼靠在冰涼的牆面,他開始想接下來該要怎麼辦。他的心情是沉重的,因爲他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爲什麼那一刻他想哭,也沒有想清楚到底該不該去找唐音。
林海夾着胳膊,他屈指讓手鑽進外褂的兜裡。冬天沒預兆的寒風把他吹的夠嗆,他打着哆嗦,從兜裡掏出一個銅殼子的懷錶,裡面,指針滴答晃動,他想,這指針和他一樣冷,一樣在抖。
他想起了唐音,他記得曾經陪着唐音在冬天裡看雪,那個時候也很冷,但是他卻只記住了他們當時有多快樂。
太冷了,沒有火爐的冬天是會把人凍死的。林海在雪地裡蹣跚地走着,他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他不能去找唐音,他覺得竹木雅是有陰謀的,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把危險帶給唐音,他已經夠對不起唐音了,不能再讓她深陷泥濘。
就這樣,他明白爲什麼自己當時會想哭了,因爲他覺得自己不僅配不上唐音,而且還虧欠她許多,他可能這輩子都要對不起唐音,並且只能仰望她。
最後身無分文的林海倒在了雪地裡,他的手裡一直緊攥着他的銅懷錶。
他醒來時是在同仁醫院,而他牀邊坐着的人是竹木雅。
林海在心底罵了句他媽的,他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竹木雅說,林海,你不應該這麼有骨氣。
林海盯着竹木雅許久後驀地開口,他說,爲什麼要救我。
竹木雅聽了他的話後,就開始笑,笑夠了後,他說,我就喜歡撿動物帶回家養。
林海知道竹木雅說的是中文,可是他卻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了。那些字拆開每一個他都能長篇大論的解釋和舉例,可是他們連在一起,又從竹木雅的口中吐出,林海就弄不明白了。
緊接着,竹木雅收斂了笑意,他說十月二十七號那天凍死了七十多個人。林海原本是對於竹木雅的話持懷疑態度的,可是他突然想到昨天夜裡的風,下意識地打了個顫。
於是他就信了竹木雅的話,他對竹木雅道謝,而後者還是保持着他那似乎一成不變的笑容。
林海是被凍昏的,他倒在潔白的雪地裡,他最後的意識停留在一團白霧上。那白霧是從他不停呢喃的口中冒出的。竹木雅在得知林海暈倒在雪地的消息後連忙命人將他送進了醫院。
他匆忙出門,連外套都沒有穿。在趕到醫院後,他一直守在林海牀邊,闔不上眼,他擔心林海再也不能醒來。
竹木雅對自己說,他不能讓試驗品就這麼隨便死掉,那樣的話,會讓最完美的棋子發揮不了他最大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