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手機響起來,沒名字,號碼卻熟悉得不得了,分明就是許臻和。周小柔的心狠狠一悸,猶豫半晌才接通電話。
許臻和的語氣淡淡的,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你在哪兒?”
周小柔心裡暗罵一句“裝模作樣”,然後她輕輕咳嗽一聲,冷淡地答道:“關你什麼事?”原本想雲淡風輕地回一句,但話到嘴邊,還是沒控制住。
許臻和並不介意,只道:“我有事找你。”
周小柔不耐煩起來:“什麼事啊,許少?我們之間還有事要談嗎?那塊手錶?我早說我不要了,那表舊了,壞了,早該丟了,我瘋了才留到今天……不好意思,麻煩許少幫我扔一下!就這樣,拜拜!”
周小柔正要掛斷電話,許臻和平淡無奇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母親在我家。”
周小柔大吃一驚:“什麼?”她簡直想要大哭一場。母親對許臻和還是糾纏不休啊,也不知道她那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到底要怎麼說,要說多少次,她才能明白?這個許臻和,和她,和她的女兒周小柔,早就沒關係了!
許臻和道:“她非要謝謝我之前肯借錢給她,今天趁週末,特意跑來蛋餅給我吃。”
周小柔快暈倒了:“什麼?”
“我怕你擔心,趕緊打電話告訴你一聲。”許臻和不徐不緩地,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周小柔咬咬脣:“我確實很擔心,謝謝你了,我馬上過去接她!”不等許臻和答話,她直接把電話掛了,轉打給文昊,“文昊,趕緊下樓來,陪我去接一下我媽。嗯,快點啊,我在樓下等你。”
她剛走到家樓下,文昊便迎了上來:“阿姨在哪兒啊?咱們去哪兒接她?”
周小柔不願意提到許臻和的名字,只含糊地道:“在那邊……走吧,快點!”
正值晚上交通高峰期,街道上無一例外地堵起了車。車子緩慢地走走停停,天色越來越黑。不知道爲什麼,周小柔心裡的不安感像天邊的雲層,越來越厚,越來越沉。
崢嶸小區就在眼前,車道再次堵住了。周小柔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周小柔剛接通電話,那邊便傳來許臻和着急的聲音:“周小柔,你在哪兒?你趕緊來,失火了……”
周小柔大驚失色:“什麼?”不及細想,衝着文昊便嚷道,“停車,文昊!”
文昊看她臉色驚惶,不知發生何事,只依言踩下剎車。周小柔打開車門,閃下身去。
文昊吃了一驚:“喂,周小柔!你瘋了啊!”
周小柔顧不得理睬他,小跑着穿過如流的車輛,朝崢嶸小區奔去。綠燈亮起,車子終於可以前行,周小柔的奔跑激起一連串刺耳的喇叭聲。周小柔充耳不聞,腦海裡只回蕩着許臻和焦急的聲音“你趕緊來,失火了……”
刺耳的消防車鳴響徹雲霄,迎面匆匆跑來驚慌失措的人羣:“哎呀,好像火勢還挺大的……”“聽說裡面還有人沒救出來……”“哎喲,這下可就難說了,火災可不是開玩笑的……”
周小柔眼前一黑,幾乎摔倒在地。
後來的記憶有些模糊不清了,她踉蹌着衝進人羣中,身穿制服的消防人員攔住了她,四周早已拉起了警戒線。她只懂得叫:“我媽!我媽還在裡面!救救我媽!”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人羣擠來擠去,有人的胳膊碰着了她,有人的腳踩着了她……
“小柔!小柔!”周母顫巍巍的聲音傳來,周小柔聽在耳裡,簡直如同天籟。她霍地轉過頭去,看到了被消防工作人員攙扶着的母親,頓時喜極狂呼:“媽!媽!我在這裡!”
她衝上前去抱住母親,母親的身體異常瘦弱,抱在懷裡,像抱着一個發育未成熟的孩子般。她心裡又是驚惶又是愧悔,抱住母親的瞬間,她才意識到,她不能失去母親。在這個世上,她只有母親,母親也只有她。
母親的身體發着抖,顯然非常害怕,嘴脣不停哆嗦着。周小柔良久才聽清她在說:“臻和,臻和在裡面……臻和……臻和推我……”
周小柔的心剎那間停止了跳動。
“什麼?媽媽,你說什麼?”四周的嘈雜聲全都消失了,她輕輕推開母親一點,專心致志地凝視着母親。
母親看着她,臉上的驚惶絲毫未減:“臻和在裡面……好大的火啊……臻和……”
她連呼吸都忘了。
她最後聽到的是文昊的聲音:“小柔!”之後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再醒來,已躺在了醫院。米蘭先撲了過來,帶着哭腔叫道:“小柔!”
文昊也搶了過來:“小柔,你沒事吧……”
再然後就是周母,抓着周小柔的手嚶嚶哭泣:“小柔,你嚇死媽媽了……”
周小柔笑笑:“我沒事……媽,你沒事吧?”
周母抽抽噎噎地點點頭。
周小柔看向文昊,文昊明白她的意思,說道:“放心,他被救出來了……”
一顆心這才重重地放了下來,可緊接着又提了起來:“他受傷了嗎?嚴重不嚴重?”
文昊忙道:“聽說受了點傷……”
周小柔努力着要坐起身來:“他在哪兒,我想去看看他……”
米蘭道:“這次火災中受傷的人都被送到這間醫院了,只有他是例外……”
文昊低聲道:“沒有人知道他在哪兒……他出了這麼大的事,許家一定鬧翻天了。凌琳一聽到消息,就立刻趕回家去了……”
周小柔閉一閉眼,良久才低聲道:“那種高檔小區,怎麼會起火?”
文昊和米蘭面面相覷,不出聲。
周小柔心中一凜,看向母親。周母心虛地低垂下眉眼:“我想蛋餅嘛,開始做得好好的,後來我看電視裡在唱歌……鍋子燒焦了,我……我……臻和他在陽臺打電話,也聽不到我叫……我把那個瓶子扔過去,它就砰地燃起來……好可怕啊,小柔,好可怕啊……”周母心有餘悸,喃喃重複道,“好可怕啊,好大的火啊……”接着突然哭起來,“小柔,小柔,好大的火啊,我害怕……”
米蘭趕緊半摟住周母,安慰道:“沒事,阿姨,沒有火。喏,這裡沒有火……”
文昊低聲道:“阿姨也被嚇壞了,情緒很不穩定……”
周小柔垂着頭,良久才擡起頭來:“我沒事,我要出院。”
文昊急了:“醫生說你需要留院觀察……”
周小柔笑笑:“我就是被嚇了一下,哪有什麼事!”她掙扎着下牀來,“走走走,回家去!回家!”
文昊和米蘭哪裡拗得過她,一行人只得匆匆收拾一下,回到了周小柔的家。折騰了大半夜,一進門,周母連澡都沒洗就睡下了。米蘭小心翼翼地把房門關上,長吁一口氣:“阿姨今天也夠累了,睡了就好。”
周小柔衝文昊一笑:“今天謝謝你了,這麼晚了,你也回去吧……真是不好意思,本來說好好請你回家吃頓飯,結果卻弄成這樣……”
文昊打斷她,側頭對米蘭道:“米蘭,肚子好餓,你給我們煮碗麪好嗎?”
米蘭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轉身進了廚房。
文昊這纔回過頭來,看着周小柔:“許家只有許臻和這麼一個兒子,這事情不會就這麼過去。小柔,你知道我在說些什麼嗎?”
周小柔看着他,不發一言。
文昊繼續道:“許家不會就這麼算了,你要有心理準備。”
周小柔臉色蒼白,垂下眼睛。
“但是,你別忘了,你有我。有什麼事,你找我,知道嗎?我會幫你的,小柔。”他轉過話題,“我跟醫院聯繫過了,春節過後,阿姨就可以入院做檢查治療了。”
周小柔低聲道:“再說吧……”她擡起頭,努力衝文昊一笑,“無論如何,文昊,謝謝你。認識你,真好。”
文昊看着她良久,微微嘆息一聲:“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嗯!”周小柔呆呆地坐在沙發上,聽到大門輕輕合上,眼淚便滾落下來。
米蘭端着碗出來:“來,吃麪了……咦,文昊走了啊……”一瞥眼看到周小柔的模樣,頓時愣住了,“小柔……”
周小柔迅速地擦掉眼淚,勉強一笑:“我先去睡了。”起身徑自進了房。
米蘭猶豫不決地走到門邊,輕輕地敲了敲門:“小柔,吃點面吧……”
周小柔微咬着脣,不作聲。米蘭躊躇良久,嘆息一聲離開。
周小柔聽得到客廳中的聲響,米蘭在吃麪,米蘭在收拾碗,米蘭在拖地,最後,米蘭關了燈,屋子歸於一片沉寂。
月光從窗外溫柔地投射進來,樹枝倒映在窗上,影影綽綽的。
周小柔毫無睡意,記憶裡努力遺忘的那一切,那一天……像海灘漫起的潮水,以不容拒絕的力量,緩緩將她淹沒。
那一夜,那也是無比混亂的一夜啊,她曾經懷抱的夢想與期待,就在那一夜,才分崩離析的。
她親眼看着許臻和倒下,地上全是血,任雨水怎麼沖刷也冼不淨血跡。她哭着去抱他,他一直看着她,怕她擔心,很努力地衝她笑,她哭得喘不過氣來,不敢移動他,一直到救護車來到。車上嘩啦啦地衝下來一羣人,一些人專業有素地救治着許臻和,一些人直接把她推到一邊,她倒在泥地裡……
她跟着救護車跑了很久,摔了很多次,膝蓋跌破了,手被刮傷了,沒有人理她。她跑遍了全市的醫院,整個人快瘋了,也沒有丁點與許臻和有關的消息。她不肯死心的,但是鄰居跑來找她,告訴她,家裡失火了……
就是那一場大火,母親差點沒命,家裡值點錢的東西都燒沒了。母親躺在病牀上,等着她找錢去救命。能找的人都找了,她只有十八歲,雖然從來沒有過得太順心,但也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劫難。母親傷勢嚴重,許臻和下落不明,她無落腳之處……生活從來沒有那麼讓人絕望過!
晚上她坐在巷口的桂花樹下,風很涼,月光分外清明,她眼睜睜地看着一輛加長奔馳車駛近,距離她咫尺停了下來,一箇中年男人向她走來。
“你是周小柔?”男人的語氣其實很溫和,但她只覺手臂染上絲絲涼意。
她點點頭。
男人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藉着月光,她看清了這個男人,保養得很好的一張中年男人的面孔,穿着十分講究,腕上戴的表她不識得牌子,但猜想是名牌貨。這樣的一個人在她身邊坐下,這麼簡陋的地方,很突兀地坐下來這麼一個人,情形很是詭異。周小柔覺得十分不安。
“你是誰?”她冒失地問他。
男人的嘴角似笑非笑地揚了揚:“我是可以幫助你的人。”他注視着她,加重了語氣,“我可以救你母親,給她找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所有的費用由我來付。”
“爲什麼?”周小柔不明白。
男人仍然看着她:“當然,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他停頓了一下,“離開許臻和。永遠不要再見他。如果想救你母親,這是唯一的辦法。我保證,除了我,沒有人會幫你。”他微笑了一下,“我也不會允許別人幫你。”
周小柔突然明白過來:“你是許臻和的爸爸?”
男人並不否認,只道:“只有他爸爸纔會這麼做。希望小柔可以理解,你與他,你們不是一類人,你明白嗎?”
周小柔愣愣地看着他,她突然想起平時看過的很多電視劇,裡頭常常有這樣的情節,每一次看到,她總要抨擊一下編劇們的惡趣味,這麼老套的段子反覆使用,也不怕觀衆膩味得慌。原來,事出有因,原來,生活原本就是這模樣。
她沒有過多掙扎。於是,母親得救了。因爲救治時間的關係,她的腦子終於還是受到了損傷,幸好身體並無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