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的商場總是格外熱鬧,人潮擁擠,周小柔和同事忙得連水都沒空喝。一直到午後一點多,人流稍稍見緩,周小柔與同事立刻輪流去吃飯,同事先去,周小柔把零散的商品稍微整理一下,直起腰時已然口乾舌燥,喉嚨隱隱發疼。她拿過水杯喝水,擡眼間,看到了凌琳。
凌琳在專櫃前停住了腳步,目光向她看過來。周小柔真心不想應酬除客人以外的任何人,但不知爲何,許是接觸到了凌琳的目光,她忽然心軟下來。她迎上前去,試圖沒事一般地招呼道:“嗨。”
凌琳衝她微笑了一下:“小柔。”
她聲音裡有些什麼東西讓周小柔覺得不安了,她的神情也有些不對,周小柔忍不住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
問出這句話她立刻醒悟過來,覺得自己太可笑了。分明是自己破壞了她的訂婚禮,此刻卻在假惺惺地問她,你怎麼了……
“不好意思……”周小柔有些尷尬。
凌琳動動嘴角:“不關你事。也許這樣更好……他並非真心,我並非實意,我們都只是需要一個人……”
周小柔咳嗽兩聲:“那麼,你有別的事找我?”
凌琳看着她:“我想麻煩你陪我去個地方……”
周小柔皺皺眉頭:“可是我走不開……”
凌琳有些失望:“哦……”她沒有再多說,轉身就走了。這不像她,周小柔緊抿着脣,心頭很是糾結。凌琳的背影顯得有些悲涼,有點像電視上那些視死如歸的勇士奔赴戰場前的模樣。
周小柔忍不住叫住她:“凌琳!”
凌琳回過頭來。
“嗯,晚一點我會有時間……”周小柔有些卡殼。
凌琳眼裡閃過一線驚喜,立刻道:“那我在樓上西餐廳等你……”她笑起來,“多久都沒關係!”
周小柔並沒有讓她久等,同事返回來之後,她就離開專櫃到了西餐廳。凌琳坐在窗邊位置,嘴裡咬着吸管,微側過頭凝視着窗外,她那麼出神,以至於周小柔在她面前坐下都沒發覺。
周小柔一直思忖着凌琳找她所爲何事,當然,最可能的就是興師問罪,她毀了她的訂婚禮,搶了她的未婚夫。但直覺告訴周小柔,不,絕不會因爲這原因。
周小柔輕輕咳嗽一聲:“凌琳!”
凌琳似是如夢初醒,回過頭來。
周小柔在她對面坐下,審視着她:“你怎麼了?”
凌琳努力一笑:“我怎麼了?”她反問道。
服務生上前來,低聲詢問:“請問您需要些什麼?”
周小柔道:“檸檬水就好。”
“好。”服務生應聲離開。
周小柔道:“你需要我陪你去哪兒?”
凌琳垂下眼簾,淡淡一笑:“我改變主意了。”
周小柔納悶起來:“到底怎麼了?如果是因爲文昊……”
凌琳道:“不,與他無關。”
周小柔失笑:“你們倆都這麼無所謂,幹嗎要訂婚?拿婚姻當兒戲啊?”
服務生呈上檸檬水:“您要的檸檬水。”
周小柔道:“謝謝。”
凌琳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好像也好不到哪兒去。聽說你要和文昊結婚了,要不要我恭喜你?”
周小柔被噎了一下,半晌才說:“你找我就是爲了要嘲諷我?”
凌琳像是下了很大決心:“知道我哥爲什麼會和別的人訂婚嗎?”
周小柔心中一陣刺痛,微側過頭,冷淡地道:“那是他的事。”
凌琳看着她,良久才低聲道:“看來我高估了你,我以爲你是最瞭解他的人。”
周小柔的心猛地一跳,直視着凌琳:“你什麼意思?”
凌琳喝一口奶茶:“我誤會了他,沒想到你也一樣……”她笑起來,“我現在不覺得歉疚了。”
周小柔摸不着頭腦,悻悻地說:“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凌琳側着頭:“你不覺得奇怪嗎?你媽差點燒死我哥,你又毀了我的訂婚禮,爲什麼沒人找你麻煩?周小柔,你不是真的那麼笨吧?又或者,你故意裝得那麼笨?”
周小柔的手一顫,幾乎拿不穩杯子,她竟然此時才恍然想起,當年許臻和受傷入院,他父親許漢霖是怎樣迅速地找到了她,抓住她的軟肋,與她做了一場交易。而如今,他卻無聲無息,根本無視了她的所作所爲……這確實不是許漢霖性格所爲!
她努力平靜着自己,顫聲問道:“你哥……他……現在在哪兒?”
凌琳眼神飄忽,輕聲道:“我也不知道……”
周小柔驚惶地擡起眼來:“什麼?你爲什麼不知道?”
凌琳黯然道:“他留了一封辭職信,走了……”
周小柔手裡的杯子差點掉到地上。“什麼?”她小聲叫起來。
“爲了保證不讓任何人找你的麻煩,他願意娶別的女人,現在,甚至要用自己的出走來達到目的。你若有一根毛髮受損,他將永遠不會回家……”凌琳凝視着周小柔,“他愛你,小柔,你懂不懂?”
周小柔的心臟狠狠地絞成了一團。
凌琳喃喃地說:“我們兄妹倆,都很傻……”她站起身來,“我走了!”
她還真說走就走,等周小柔回過神來,她已經消失在餐廳門口。
周小柔獨自呆坐良久才離開。
周小柔坐公交車回家,公交車走走停停,她情不自禁想起那一天,許臻和跟在她身後的情景,她是心不在焉呢還是打起了瞌睡?他或者曾經伸出手來,想撫摸一下她的頭髮……
回憶讓她嘴角微微帶起笑容來。
他愛她,這個事實讓她感覺幸福。
你去了哪兒?沒關係。我會去找你,我會找到你。
暮色降臨時她纔回到家裡。
文昊和米蘭擠在小廚房裡,正在研究肉包子的做法。看到周小柔,文昊立刻笑起來:“你回來了!”
他的鼻尖沾了些許麪粉,看上去有些滑稽。
米蘭笑嘻嘻地說:“小柔你等着,今晚一定讓你吃上肉包子!”
文昊道:“你少打包票……”
米蘭瞪了他一眼:“我說行就行!”
文昊笑:“姑娘,大話不能亂說……”
周小柔開了口:“文昊!”
“嗯?”文昊笑眯眯地擡起頭來。
周小柔輕聲道:“不好意思……”
文昊的手停止了揉麪,笑容漸漸凝結:“你什麼意思?”
周小柔道:“我可能不能和你去領結婚證了。”
文昊的臉色變得鐵青:“是嗎?”
周小柔柔聲道:“有人告訴我,不可以拿婚姻來開玩笑。”
米蘭看看兩人,笑着打圓場:“就是就是,想想再決定也好……”捅捅文昊,“先做肉包子,咱們也不能拿麪粉開玩笑!”
周小柔微微一笑:“我等着吃哦。”
她退出廚房去客廳看電視,隱約聽到米蘭在百般尋找話題與文昊閒聊,她不禁動了一下嘴角,呵,她是有多笨啊。她誠然要找一個男人,但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文昊。
玫瑰主動找來的時候,已經是母親離開家的第五天。對於周小柔來說,這五天都是煎熬,她期盼着一打開家門,就會霍然發現母親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要不然就躺在懶椅上聽收音機……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玫瑰像看穿了她心思似的:“爸租了間房子,雖然小,但環境還可以,收拾得也很乾淨……爸這些年也過得很辛苦,我一直因爲你和阿姨的存在怨恨他,自從母親死後再也不肯叫他一聲爸……”玫瑰絮絮叨叨地。
已經是夏天了,陽光透過玻璃窗,影影綽綽地投射在她的頭髮上。“你受了父親的傷,並不代表我從父親那兒獲得了幸福。但我如今願意嘗試着理解他,因爲我現在也知道了,感情是有多無可奈何。”她擡起頭來,安靜地看着周小柔,“試着理解一下,好嗎?”
周小柔很想倔強地說一聲:“不!”可是腦海裡突然閃過母親躺在懶椅上,聽着收音機的情景。也許是她的錯,母親也是個女人,她理所當然也應有心上人。
她疲憊地捂住面孔。
玫瑰繼續緩緩道:“一個人也不過一場人生,可以遇到自己愛的人,並且相愛一場,那便是人生的極致了。”
周小柔有些恍然。她是在說她的母親嗎?怎麼反而像說她自己?也像是在說她周小柔?
玫瑰伸出手來,輕輕拿開她捂住面孔的手:“無論如何,改變不了的,我的父親正是你的父親,而我,我是你的姐姐……”
周小柔怔怔地看着她。
“爸的日子不多了,我希望他最後的日子,可以和他愛的人在一起……”玫瑰的眼裡泛起淚光,“小柔!”她哀求道。
周小柔的身子一顫:“你說什麼?”
“長期的無規律生活作息,使他的肝出了問題……別再怨恨他,不要計較了。說不定哪一天,他就悄無聲息地走了……”玫瑰哽咽起來。
周小柔心裡大慟,不禁“啊”了一聲。
“週末晚上,一起回家吃飯,好嗎?”玫瑰溫柔地道。
周小柔咬咬嘴脣,良久才迸出一顆字:“好。”這顆字說出來,一顆心驀地輕鬆起來。
看到她表情的變化,玫瑰笑了:“其實,原諒也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是吧?”她微笑地看着她。
周小柔也微笑起來,換了話題:“你和何景年怎麼樣了?”
玫瑰臉一紅,輕聲道:“我約了他週末晚上一塊兒回家吃飯。”
周小柔道:“他呢?”
玫瑰聽明白了:“說好了分手……”她手機響起來,她看一眼周小柔,接通了電話:“嗯,這樣啊,沒有,嗯,好的,明天?哦,你沒空啊,週六嗎?那行,週六早上我過去……嗯……”
周小柔很敏感:“他找你?你剛剛纔說分手了……”
玫瑰很平靜:“我還有點東西在他那兒,讓我過去拿。”
周小柔勸道:“算了,分手了就算了,什麼東西也好,別拿了。別再跟他有聯繫,什麼關係要斷,就要斷個清楚明白。”
玫瑰笑了笑:“別擔心……”她低垂下眼簾,“我從前在酒吧裡做酒推,他是調酒師,只有他真心對我好……有一晚,我們一塊兒走出酒吧,有輛車,撞了過來,是他救了我,他推開了我,自己躺在了車輪下。司機醉駕,認了罪,賠了錢……但是……”玫瑰擡起頭來,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永遠都失去了做男人的權利……是我害的他,所以他纔會變了一個人,酗酒、賭博、打我……沒關係,這些都沒關係,我只想要他振作起來,像從前那樣開朗地笑,對生活充滿信心,可以幸福快樂……”她的淚撲簌簌掉下來,“但他只是變本加厲,心情不好就罵我、打我,用你所想象不出的手段折磨我。他一次次地借高利貸,我只得一次次地幫他還,沒有錢,我就去借,實在借不到了,就只好騙……我曾經以爲,我這一生也就這樣了,大不了我用我的一生來與他陪葬。但是,我認識了景年……”
周小柔抓住玫瑰的手,急道:“不要再去見他。”
玫瑰道:“他不會傷害我。”她輕鬆地笑了笑,“放心,週末晚上我親自燉老鴨湯!”她放鬆地靠在椅背上,高興地嘆了口氣,“那將是我們一家人的盛宴!哎呀,真的好期待啊!”
周小柔被她感染了,也笑了起來。
她們在餐廳門外分手,周小柔獨自回家去。
文昊正等候在桂花樹下。桂花樹剛萌了新芽,鬱鬱蔥蔥的,格外動人。
周小柔微笑着上前去:“嗨!怎麼在這兒站着,不上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