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裡克發出野獸受傷似的嚎叫,一把推開了吉里夫人。
他捂着自己的右臉,滿臉的驚惶夾雜一絲茫然,狂亂地走來走去,嘴裡發出不似人聲的哀嚎。他背過去的身子微微顫抖着,彷彿不敢回頭去看達蓮娜。埃裡克顫抖着伸出一隻手想要奪回面具,然而吉里夫人已狠心將那面具丟入水裡。埃裡克愣了愣,蹲在地上捂着臉孔,整個人都不住地顫抖着。
吉里夫人心有不忍,可她還是大聲說道:“埃裡克——你不是說你們是一樣的嗎?你連讓她看看你都不敢!你還能說你們是一樣的嗎?——你還能帶着她生活嗎?”
她不想傷害這個外表強硬內心卻極爲脆弱的男孩。她曾眼見着他怎樣從黑暗的命運中掙出來,在陰暗的地底世界隱匿了整整九年之久。她怎麼會願意傷害他呢?然而她必須做出抉擇,她不能任由達蓮娜跟着他度日,哪怕她其實比誰都清楚,他殘忍暴戾的外表下的那顆渴望光明的心。
他不可能一直戴着面具和達蓮娜生活的,達蓮娜遲早會知道他的真面目。更何況埃裡克的本性中有着極爲黑暗和瘋狂的一面,保不齊就會傷了那孩子。到那個時候,對兩人的傷害都會很大,還不如早一些便帶着達蓮娜離開。小孩子忘性大,就算模模糊糊記着一些片段,也會當做是噩夢的。
從那面具移開到埃裡克用手捂住臉,雖然只是短短一瞬,然而也足夠達蓮娜看得分明瞭。
那是半張怎樣恐怖的臉啊!
與他另外半邊宛如神祗的容顏恰恰形成強烈的對照,他的右臉坑坑窪窪,佈滿了各種奇怪的凹陷,表層皮膚脫落殆盡,露出裡面粉紅色的皮膚,上面又結了一層暗紫色的血疤。右半邊嘴脣扭曲的厲害,讓人難以想象那美妙的聲音是從這樣恐怖的地方吐出。鼻子塌陷,開口處卻向上翻起,露出深深的黑洞。右眼也是歪斜着,上面光禿禿的一根睫毛也沒有。
那是惡魔的臉孔!
達蓮娜的身子發着抖,年幼的小女孩因恐懼而縮成一團。看上去她已無法解開這個死結,很快便要被吉里夫人安慰着帶走。然而正在達蓮娜困於對埃裡克面容的恐懼之時,牀頭的小猴音樂盒忽然間響起了。
叮叮咚咚悅耳的音符,毫無徵兆地安撫住了那顆幼小的心靈,也勾起了她並不遙遠的回憶。那種美到令人窒息的聲音,以及說話的那個男人。此刻他正蜷縮在地上,瑟瑟地發着抖。
流淌着音樂的世界的世界是那麼純淨,一切似乎都散發着淡金色的光芒,一瞬間,小女孩忘記了一切恐懼,她受到誘惑一般爬下了牀,跌跌撞撞向那個縮成一團的身影跑去。
她緊緊抱住了他。
達蓮娜的小手臂很短很短,沒辦法徹底環繞住埃裡克,去呈現出一個保護的姿態。然而埃裡克卻感覺到了背上那團小身子的溫熱,他身體一僵,隨即欣喜若狂地轉過身來,一把將達蓮娜摟在懷裡。
吉里夫人輕聲嘆了口氣,又有些爲埃裡克高興。
只不知道這孩子能陪他多久。
撈起裙子,緩緩步入水塘,撿起那張白色的面具,回岸上,遞給了埃裡克。
埃裡克已經哭得滿臉是淚,接過面具正要戴上,達蓮娜卻忽然從他懷中擡起頭來,吻了吻他的右臉。
那張面具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吉里夫人在旁邊等待了片刻,在看到埃裡克情緒穩定一些後,想要試着將小女孩從他懷中挪出來。歌劇魅影一下子擡起頭,警惕地看向她。吉里夫人微微苦笑,轉而去拍小女孩的腦袋,那小女孩果然乖乖地仰起臉望着她。令人憐愛到不行。
“你想要和他一起住在這裡嗎?”吉里夫人確認道,“這裡沒有陽光,沒有新鮮的空氣,沒有其他人,只有你和他——”飛快的看了埃裡克一眼,“或許還有音樂。”
達蓮娜輕輕搖了搖吉里夫人的手臂,這是感謝的表示,同時也是拒絕。再加上她那對溫柔天真而又透着堅定的黑眸,吉里夫人知道達蓮娜是真的準備留下了。
“希望你們會相處得好。”她最終祝福道,摸了摸達蓮娜的黑頭髮,“你爲什麼會留下呢?”
達蓮娜睜大了眼睛,好像在問她爲什麼不。然後伸出稚嫩的手指,戳了戳埃裡克的喉嚨。
那裡鎖着的,將她從死亡邊緣喚回來的美妙聲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