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斯特王都,不起眼的酒館裡,兩個半身人在不起眼的角落嘀咕。
“好癢……”
尖鼻子戈米斯撓着屁股說:“每次我下面癢都會出什麼大事,說不定是皮克在哪裡惹了天大的麻煩。泰索洛斯在上,他可千萬別去見了死神!”
“死神早就沒在了”,弗洛多說:“他跟那個諾里艾一起去做探索節目,我想應該沒事。咱們還是說正事吧,你那沒問題吧?”
“哎呀,弗洛多”,戈米斯嘆道:“你當間諜當上癮了嗎?”
弗洛多聳肩:“挺有意思的,既能到處探索,又是在做好事。我可沒辦法像山姆那樣,對各種人甚至平民都那麼有耐心。”
“好事?”
戈米斯自嘲道:“那我就是壞人的幫兇了?”
“你也不過是跟着那個王子混吃混喝而已,我看得出來”,弗洛多說:“局長希望我能在克斯特打開局面,拿到高層的情報,能有個王子侍從的身份就方便了。”
戈米斯難以置信:“弗洛多,你是認真的嗎?你在爲普雷爾公爵服務,我在爲貝利諾王子服務,我們是敵人啊!現在你讓我幫你潛伏到王子身邊當間諜!?”
弗洛多用清澈的目光看着戈麥斯:“是啊,怎麼了?”
戈米斯捂臉:“好吧,到了那一天你可得證明我是你的同伴,我可不想被你的公爵當成蠢貨王子的侍從絞死。”
“那是當然”,弗洛多很奇怪:“怎麼你變得這麼悲觀了?”
“克斯特快完了”,戈米斯壓低了聲音:“國王優柔寡斷,到現在都還沒決定是該站在邇香那一邊,還是投向特蕾希婭。”
“幾個王子鬥得不可開交,一直在玩暗殺和構陷的小伎倆。還好貝利諾王子太蠢太無能,沒人把他當回事,當然我們這些侍從就更不被放在眼裡了。”
弗洛多不解:“那你還跟在貝利諾身邊幹嘛啊?”
“我現在是王子的第三侍從!在王都隨便吃喝玩樂,開心着呢,爲什麼要離開”,戈米斯得瑟的說:“真的呆不下去了,直接隱身走人,誰又攔得住呢?”
正說到這,他手臂上的護腕震了震。
戈米斯神氣的翻轉手腕:“看到沒?傳訊手環,隨便在王都哪個地方都能收到呼叫,比你們用的那種冒險者助手先進多了。亮起的這個符號意思是馬上回去,有任務。”
弗洛多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走!正好把你介紹給達凱,這陣子他跟維克爵士正在頭痛沒人應募王子侍從呢。”
兩人離座,剛到酒館門口,酒保大吼:“小個子,還沒結帳!”
戈米斯亮出徽章,擡着下巴說:“知道我是誰嗎?貝利諾王子的侍從!”
一口濃痰精準的吐到徽章上,酒保怒吼道:“什麼狗屁王子!給錢!”
弗洛多丟給酒保一個銀便士,拖着捋袖子蹬腿的戈米斯出了酒館。
“我是說真的!那傢伙死定了!出完任務王子就會過來砸了這家酒館!”
戈米斯還怒氣未消,對上弗洛多的目光,驟然泄氣:“這片地方我還沒混熟……”
跟着戈米斯回到王子的寓所,就在大門口,兩個曾經見過一面的熟人上了前一輛馬車。
那個白鬍子老頭就是戈米斯說的維克爵士,而那個青年,弗洛多在聖光堡見過,正是貝利諾王子。
戈米斯帶着弗洛多上了後一輛馬車,一個護衛過來瞅了一眼。
“這是達凱,王子的第二侍從”,戈米斯做介紹:“這是弗洛多,我的好朋友,在其他地方混得不好,現在來投奔我。”
達凱哦了一聲,心不在焉的對弗洛多點點頭,朝第一輛馬車走去。
馬車啓動,弗洛多驚愕的對戈米斯聳肩攤手:“就這樣?”
“我現在是第三侍從”,戈麥斯腦袋仰得高高的:“王子很信任我。”
弗洛多匪夷所思的道:“但也不該草率到這個地步吧?終究是身邊人,王子總得親自過問一下吧?”
“王子這裡……”
戈米斯點點頭:“有問題,還越來越嚴重,經常一個人傻笑,說什麼世界就是他的了之類的傻話,他哪管這些小事。”
“怪不得漢森男爵說貝利諾王子已經不搭理他了”,弗洛多回憶剛纔見到的王子,忽然察覺到了古怪之處:“他怎麼換了刺劍?我記得他是騎士……不對,是聖騎士啊。”
不管是哪個,都不會用那種刺客或者女人用的刺劍。
“誰知道呢……”
戈米斯說話的時候神色有些恍惚,似乎在回憶什麼,卻又記不起來了。他甩甩臉,丟到一邊不理會了。
馬車很快到了王宮,這是一次臨時召集的會議,按戈米斯的說法,多半是哪個王子又要控告哪個哥哥/弟弟暗害自己了。而後的流程無比乏味,就算拿出了一些證據,國王也不會做出什麼決定,糊一頓稀泥了事。
儘管如此,弗洛多還是決定潛進王廳偷聽,至少熟悉一下狀況。以進王宮時所見的守備狀況,他很有信心不被發現。哪怕王廳裡有傳奇。
在貝塔城接受的訓練可不是白費的,能逃過那幫赤紅德魯伊的監測,就能避開普通傳奇的感應,當然前提是別湊得太近。
剛進王廳,弗洛多就暗道自己來對了。
“我們沒有理由再猶豫了”,某個大臣慷慨激昂的對老邁國王說:“邇香要在各國施行神產製,我們必須馬上行動起來!再不做出決定,到今晚我們睡覺的被子……不,牀都會被教會拆走!”
“應該馬上召集軍團,圍住忠誠神廷分部!”
另一個將軍模樣的人說:“我敢打賭他們正在佈置圍困王宮的行動!”
國王揉着額頭說:“他們不會這麼粗魯吧?我們是不是先召來神廷分部的人,聽他們怎麼說?”
大臣們跳腳,王子怒聲高呼,站在隊列末尾的貝利諾一直耷拉着腦袋沒說話。
弗洛多覺得此時的收穫足夠多了,得趕緊跟副局長圓鉤聯絡,克斯特大變在即!
就在這個時候,貝利諾猛然擡頭,眼中噴吐出鐵灰色的攝人光芒。
他邁着僵硬的步子,像個傀儡似的出了隊列,向國王走去。
“夠了!我已經看夠了!”
他晃着腦袋,神經質的說:“對凡人來說,最可悲的不是命運被他人操縱,而是被懦弱的,無能的蠢貨操縱!”
國王、大臣和王子們最初還沒反應過來,直到貝利諾快要靠近王座了,才紛紛喝罵出聲。
上方的守衛,下方的其他王子,一擁而上要把他拖走。
眼見貝利諾被一羣人壓在下面,他一挺身,竟然將這羣人掀得四散而飛。
貝利諾拔出刺劍,此時弗洛多才看到,那不是刺劍,而是一枝泛着灰濛濛光暈的箭矢。
“父親,你不配坐在這裡”,貝利諾用箭頭指着國王,後者打着哆嗦,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整個王廳的人眼睜睜看着貝利諾手臂一甩,箭矢劃過國王的咽喉,頭顱高高跳起。
這一幕讓弗洛多渾身冰涼,在他的情報裡,克斯特國王雖然老邁無能,個人力量還是不錯的,是個六級騎士,怎麼像一個嬰兒似的,毫無反抗之力?
不理會噴濺着血泉的無頭軀體,貝利諾抓住即將落地的頭顱,摘下王冠,再跟丟橘子皮似的將頭顱往旁邊一扔。
他將王冠扣在頭上,手中的箭矢在黯淡而攝人的光芒中延展,變作一柄雙手大劍。
“現在,我是克斯特之王了”,他歪着頭,嘿嘿冷笑道:“你們都得聽我的,不聽就會死……不,會恨不得死!”
王廳沉下一股有如實質的無形巨力,壓得衆人魂飛魄散,渾身發麻,即便是弗洛多也不例外。
“不好,這傢伙有了什麼古怪的力量!”
弗洛多大急,趕緊朝門口潛去。
“還有隻小耗子!”
貝利諾露出猙獰的笑容:“看我踩死他!”
大劍一揮,劍尖暴漲出十多米長的灰暗劍芒。在衆人的驚駭目光中,王廳從天花板到牆壁被劈開一道恐怖的裂痕,同時也將幾個人的身體分作兩半。
一個大臣的整隻胳膊離體而飛,劇烈的疼痛終於讓他清醒。他趕緊往傷口拍治療神術。神光落在傷口上,卻像是烙鐵燒灼皮肉,滋滋冒起煙氣。
這個職業是牧師的大臣慘叫出聲:“殘、殘虐神力!天啊,他是海斯托爾的代言者!”
………………
瓦倫丁西北數千公里外,達爾曼特王國北方的荒原上,一支陣容相對整齊的大軍,自四面將另一股雜亂人潮遙遙圍住。
一顆顆巨石不斷從人潮中飛出來,穿透軍團結界,即將落在密集隊列裡時,被一扇扇光盾擋住。大多數時候巨石碎裂,隊列無損。偶爾光盾破碎,頓時飛起一片殘缺的人體。
軍團結界緩緩進逼,魔導炮發射的大火球越過結界上方,在遠處那攤雜亂的灰褐人潮中炸裂。
空中大羣獅鷲一波波飛掠而過,坐在獅鷲上的魔法師、弓箭手或者槍手,一面將爲數不多的雙頭飛龍擊殺,一面向地面肆意傾瀉着法術、箭矢和槍彈。地面零零星星飛起石頭、箭矢、標槍甚至粗壯的人體,作着絕望的抵抗,動靜更大的是悲愴的怒罵聲。
軍團結界之間的一處山丘上,身姿挺拔,滿臉風霜的女子緊緊盯着戰況。偶爾有石頭或者弩箭飛過,她眼皮都不眨一下。
直到一羣衣甲破碎的人來到山丘下,她才挪開視線,轉到這羣人身上。
“怎麼?沒兵了嗎?”
秩序同盟西方面軍元帥,曙光女王的侍劍者,達爾曼特、希文霍爾、貝特蒙德三國聯軍總帥希爾維用譏諷的語氣問三個國家的國王、執政官或者王子。
達爾曼特的國王哭喊道:“我們快沒人了!元帥,我們不是接受了獸人的投降嗎?爲什麼還要發動攻擊?”
希文霍爾的執政官是個年輕人,憤恨的道:“這是背信棄義!是殘暴的屠殺!不管是對獸人,還是對我們的子民,哪邊都是!”
貝特蒙德王國的大王子苦澀的道:“我們的損失太大了啊,太大了啊……”
“殘暴的屠殺?”
希爾維冷笑:“獸人涌入你們的國家,見人就殺的時候,就不殘暴,不是屠殺了?”
她凜然道:“我在女王陛下面前發過誓,要將獸人一個不留的殺光!
“但這場決戰,不僅僅是爲了我個人的誓言。”
“瓦倫丁大教堂即將攻下,亡者之域也開始動盪,紀元更替的戰鼓已經擂響!”
她揮臂指向遠處,那是四十多萬被團團包圍的獸人殘部。
“不把這些異族殺光,難道要把他們放回北方的苔原,讓他們獲得喘息的機會,讓他們心懷仇恨的舔舐傷口,休養生息,再在紀元更替裡發動又一次侵襲嗎?”
她眼中閃爍的熾熱光芒,令三個領袖悚然低頭:“別忘了圖鐸大帝說過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她點點腳下的東西,那是一堆頭顱,有棕皮獠牙的獸人,也有黑毛長角的牛頭人。三個領袖知道,這些頭顱可不是無名小卒,每一個都是統領萬人的部族首領,甚至不乏傳奇級別的強大存在。
“背信棄義?對這些畜牲有什麼信義可言?他們涌進你們國家的時候,給你們下過戰書嗎?收容過俘虜嗎?放過婦孺了嗎?我們跟他們,從來都是以血還血!”
“他們想假借投降喘口氣,我們就假意接受把他們全部包圍在這,一網打盡!還需要我教導你們這種級別的戰爭謀略嗎?”
貝特蒙德大王子小心的道:“可以把他們抓起來當奴隸啊,沒必要這樣趕盡殺絕。”
“奴隸?”
希爾維冷笑:“我知道奴隸販子們在打什麼主意,他們滿腦子都是金蒲耳,纔不關心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來告訴你,幾十萬獸人奴隸涌入人類的國度會是什麼光景。最初他們會去挖礦,會去當奴兵,會幹各種人類不願意乾的髒活累活。他們的確會死很多人,但他們比人類會生,用不了百年,幾十萬就會變成幾百萬甚至上千萬都說不定。”
“那時候他們依舊是卑賤的,被人類壓迫和歧視,他們想起了今天這一刻,想起了屈辱的由來,他們決定反抗。”
“最初他們沒有組織,沒有知識,他們死得很慘。漸漸的他們懂得學習人類的魔法,他們拋棄了落後的古神,他們開始信仰今神。他們甚至還學會了人類的文化和律法,懂得在戰爭之外的各個戰場跟人類戰鬥,最終……”
“瞧,這樣的歷史是不是很眼熟?沒錯!當年我們人類就是這麼推翻了精靈帝國的統治,獲得了自由,再漸漸統治了費恩主位面!”
希爾維抽抽嘴角,鄙夷的道:“在人類跟精靈的戰鬥裡,無數精靈站在了人類一方。到時候也會有無數人類站在獸人一方,舉着友愛啊平等啊之類的口號,幹着人奸的事情,對同類揮下屠刀。”
“現在不就有高喊解放奴隸的神祇出現了嗎?在那傢伙眼裡,哪怕是獸人,都會視爲必須解放的對象吧。”
她的目光變得沉凝:“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我會把獸人殺得乾乾淨淨,一個不留!”
達爾曼特國王哭號道:“可我們也快死得乾乾淨淨了啊!”
“那是侵佔你們家鄉,殺害你們親人的兇手,難道不值得付出一切去爲他們復仇嗎?”
希爾維冷漠的道:“如果你失去了這樣的心,你還配當國王?”
“好吧,我就知道你不會放過我們的,你不僅要殺光獸人,還要殺光我們整個王國的人!”
這個坐上王位不到三個月,治下子民已經不足三十萬,大半都是婦孺老人的國王悲涼的道:“我馬上就去戰鬥,只求你保留下達爾曼特的王室血脈!”
希爾維沉默了片刻,緩緩點頭。
國王如釋重負,向希爾維行禮,下了山丘,上馬招呼寥寥無幾的部下:“達爾曼特人,跟我一起去死吧!”
“死就死,我們希文霍爾人可不會皺眉頭”,年輕的執政官豪邁的道:“元帥閣下,我們的要求很簡單,保留下自治城邦就行。”
執政官走後,貝特蒙德王國大王子臉色慘白的道:“我、我已經讓父親整理出了公爵封地,如果需要的話,我們也願意降格爲公國。”
“那倒不必了”,希爾維說:“陛下對你們王國另有處置,不必擔心,只要忠於同盟,陛下希望你們能成爲北方的堅固堡壘。”
王子大喜:“是!我會竭盡全力,哪怕損失掉所有軍團,也要實現元帥閣下的願望!”
這羣人離開後不久,一輛怪模怪樣,有些像大號烏龜的魔導車急奔而來。戴着墨鏡的另一位王子從副駕駛的位置跳下,邁着意氣風發的步子上了山丘。
“那又是什麼古怪玩意?”
希爾維擺手示意免禮,問瑞瑪科王子。
“佐爾德工坊的魔龜車,最新出品,聽說是仿照公爵閣下的發明。”
瑞瑪科低頭擦墨鏡,像是閒聊般的道:“我看到那三個國家的軍隊又在往前調動,他們都快打光了,元帥您這是……”
“瑞瑪科,你用這些新奇玩意打仗是好手,但有些事情,你實在沒有天賦”,希爾維淡淡的道:“等瓦倫丁大教堂攻下了,你說我們的女王陛下,還必須跟其他國王平起平坐嗎?”
“這個……”
瑞瑪科皺眉道:“陛下不是說了,打完仗……”
“不要說那些小孩子纔信的話”,希爾維搖頭:“紀元更替才正式開始!特蕾希婭啊,她有時候就是太天真,以爲打下瓦倫丁大教堂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就算凱姆與她同在,邇香也不會自己倒掉,難道不該接着打邇香?”
“要接着打邇香,秩序同盟這個七拼八湊的殼子還能管用?”
瑞瑪科抽了口涼氣:“您是說……”
“我什麼也沒說”,希爾維一笑:“但在那些事情到來之前,我們不該爲她做好一切準備嗎?”
瑞瑪科想了一會,戴上墨鏡說:“我還是去打仗吧……”
“我承認之前看輕了你”,希爾維說:“好好表現,向我展示你所說的‘殺人效率’到底有多高,反正……”
這一刻,她的笑容裡含着一絲非人的猙獰:“這個時候的亡者之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渴求新鮮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