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豔回到書房,柳老爹正在翻箱倒櫃地找東西,張豔溫柔地問,“爹,你在找啥?”柳老爹見張豔回來了,站直身子說道,“小豔,讓送個客人怎麼用了這麼長時間?”
“爹,我送走姜叔叔後,看娘去了,我告訴娘今晚你和我都不回院裡睡覺了,讓愛稻把院門關好,現在靠近年關,盜賊多了起來,以備不虞之患。”
“解放前都不關大門,這解放了,倒關起門來,街坊咋看?”
“爹,這可不一樣,以前有俺義章兄弟在,他一個人就能鎮住十里八屯的那些地痞流氓,現在他征戰在外,厚章又犧牲了,成年的仁章和忠章都是遇到事就哆嗦的主,特別那個柳忠章,就是個典型的窩裡橫,你看這些年他把林綺都欺負成啥樣子了。現在大院裡除了大姑娘就是小媳婦,智章、信章等男孩子都還小,萬一進來一些不知輕重的流氓,你又經常在書房過夜,前面兩個院發生啥事你都不一定知道......”
張豔一邊說着這些不痛不癢的瑣碎小事,一邊把菜餚放到煤爐上重新熱了一下,自始至終一句也沒提柳魁章的事,她一直告誡自己只要柳老爹不主動向她提及這種大事,自己決不能貿然打聽或亂出主意,張豔給柳老爹斟上酒,自己也倒了一杯。
張豔端起酒杯柔情似水地看着柳老爹,溫柔地說,“爹,明天厚章兄弟出殯的事我都安排地妥妥當當,今晚咱倆慢慢喝,我有好多問題要向你請教,你也好好地解解乏。”說着抿了一小口酒。
柳老爹一口把酒喝了,淡淡地說道,“小豔,剛纔姜豐翼的那番話你只是聽聽而已,不要放到心上,爹有辦法懲治柳魁章這樣的敗類,剛纔我翻箱倒櫃是在找若干年前你姑姑三嫚贈給我的一件禮物。”
“爹,我聽我爺爺說過,當年你和我姑姑差一點就結了娃娃親,當時主要考慮到我奶奶李氏曾經是太爺爺的小妾,爺爺柳衍祖怕亂了輩分纔沒答應這門親事,爹,你和我姑姑當年是不是也曾經有過肌膚之親?”張豔直言不諱地問道。
柳老爹臉漲得通紅,三十多年前,三嫚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天天跟着張祿到柳家大院玩耍,柳衍祖對三嫚非常喜歡,經常把她攬在懷裡要三嫚給他唱小曲聽,後來三嫚情竇初開,跟柳老爹天天黏糊在一起並偷嚐了禁果,大家都以爲柳老爹和三嫚郎才女貌,是絕佳的一段好姻緣,但柳衍祖卻出人意料地堅決反對,理由也很牽強,就是三嫚的生母曾是柳衍祖的姨娘,也就是柳化鏞的小妾,柳老爹剛纔到處找的正是當年三嫚跟柳老爹分手時,贈給柳老爹的那份特殊禮物。
次日上午十一點整,厚章的葬禮正式開始,由於厚章沒有子嗣,柳家大院整個‘章’字輩的只有忠章和仁章成親了,但暫時也沒子嗣,柳文正和柳老爹事先跟柳承祖商定由柳文軒的兒子柳書章給厚章‘摔盆’,按照習俗,柳文正的個人財產將來有一半由書章繼承,忠章也簽字同意,書章只有四歲,比信章還小一歲,在‘章’字輩裡年齡最小,大排行老九,小書章披麻戴孝站在高凳上,兩手把靈堂前祭奠用的灰色瓦盆高高舉過頭頂,哭着大喊道,“厚章哥哥,你一路走好!”然後把瓦盆使勁摔碎在地,喇叭聲起,送喪的隊伍蜿蜒數公里,走走停停緩緩地向柳氏墳地走去,一路上兩名喇叭手反覆吹着《蘇武牧羊》這首哭靈曲,悲壯淒涼的嗩吶聲讓聽者無不肝腸寸斷,整個葬禮儀式由輩分最高的柳承祖主持,直到厚章入土爲安,兩個牌位分別請入村西頭的柳氏祠堂和柳家大院的家廟,葬禮進行了三個多小時才正式結束。
柳老爹在張豔和大愛的攙扶下回到西屋,柳老孃服侍他躺下,心疼地說,“仁章爹,你總是不服老,看你現在都累成啥樣了,精神頭還沒承祖叔的好,這幾天家裡的紅白事都趕到一起了,本來你就夠操心的了,昨晚你就不該跟豐翼喝一宿的酒,下次見到他,我得好好地說說他。”
大愛上炕坐在柳老爹的身邊,輕輕地捶打着柳老爹的全身,幫他消去疲勞。
張豔小聲地對柳老孃說,“娘,你以後可千萬別埋怨人家姜叔叔,他現在可是縣裡的二把手,他跟我爹喝酒是談正事哩,你放心,我爹身體棒着呢,他就是這些日子沒休息好,咱娘倆就不要打擾他了,讓大愛在這兒幫爹放鬆一下,爹睡個囫圇覺就好了。”沒等張豔說完,柳老爹呼嚕呼嚕打起了鼾聲,柳老孃噗嗤笑出了聲,轉憂爲喜,笑着對張豔說,“你爹就這樣,天塌下來照睡不誤,前年夏天鬧地震,大家都住進了院裡臨時搭建的木棚,就他和義章睡在炕上,害得我和仁章一宿也沒敢睡,光等着地震的時候好進去喊他爺倆。”
大愛也笑着附和道,“娘,你說得那事俺記得可清楚了,那天晚上爹特意派智章把俺全家都接到了柳家大院裡住木棚,他和三哥倒好,非要在屋裡睡覺,說是跟天老爺扳手腕呢。”
大愛把蓋在柳老爹身上的被角掩了掩,這才跳下炕要回家,張豔攔着說,“大愛,你稍等會兒,家裡還有一些供養剩的餑餑,我到後廚包一下,你捎回去給小章吃。”
“謝謝大嫂,真得不用了,智章昨天就給俺家送去了好幾個剛出鍋的餑餑,還沒吃完呢,娘,大嫂,俺先回家了。”說完,大愛一溜煙就跑出了柳家大院。
張豔看着大愛的背影,笑着對柳老孃說,“娘,我智章弟弟真有福氣,找了這麼懂事的媳婦。”柳老孃早已笑得合不攏嘴,也把掛念義章的鬧心事拋到了腦後,家裡自從有了張豔,柳老孃就覺着自己被解放了一樣,心胸一下子豁亮了好多。
張豔摟着柳老孃的肩膀親熱地說道,“娘,你大可不必天天掛念俺二弟義章,你不是說二弟最像俺爹嘛,俺爹年輕的時候那麼多的風雨都能闖過來,二弟文武雙全膽略超人,一定會安然無恙的,況且我文喜叔也給二弟算過命,說我二弟在朝鮮戰場不但無恙還能屢立戰功,他昨天說了,春節前肯定能收到我二弟的喜報,你和爹就等着聽好消息吧。”
“好閨女,還是你懂得孃的心思,昨天我一聽送信的人說厚章死了,我當時心就亂了,我心疼厚章,也擔心義章,現在聽你這麼一說,心裡寬慰多了,就像你說的,你爹年輕的時候帶領姜豐翼那幫人就是在刀口上討飯吃,那可是海上走私,無論是官府還是土匪,都虎視眈眈,雖然說他在外面做的很多大事都瞞着我,怕我擔心,但他從不瞞你蕙蘭姨,當然他想瞞也瞞不住,你蕙蘭姨有的是辦法收拾他,他若不如實相告,別說去海上跑船了,就連書房的門也休想出去,只是可惜你蕙蘭姨結婚這麼多年了,連個一男半女都沒有,她若有自己的孩子,你爹還不喜歡得要命?”
張豔知道柳老孃說話,想到哪說道哪,根本就沒有邏輯性,也難怪柳老爹啥事都瞞着她,怕她撐不住事,腦子累出個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