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兒……”夠了,再這樣下去紹兒她也會出事的,下人們忙扶了唐紹去一旁坐下休息,光義坐在牀頭,理了理清揚的頭髮,哽咽道:“清揚,你怎麼能拋下你的父母兄弟,你的丈夫、你的兒子,一個人走了?你可知,爹孃白髮人送黑髮人有多痛苦嗎?你忍心看着你的兒子一出生就沒了娘嗎?清揚,爹知道從小你最聽爹的話,你聽到爹喊你了嗎?你快點醒過來,好不好,聽話,快睜開眼睛,看看爹,看看你娘,好嗎?爹求你了,清揚。”光義再也說不下去,守着清揚哭了起來,趙承煦也早已哭得不成樣子,而此時突然響起的嬰兒的啼哭聲讓所有人都心裡一痛,這個可憐的孩子,他該怎麼辦?
“清揚,哥來了。”趙恆一下子跑進寢間,當場怔住,爲什麼,爲什麼所有的人都在哭?難道清揚她真的——不,他不信!趙恆衝到牀前,不停拍打着清揚的臉頰,漸漸哭起來:“清揚,咱們從小一起長大,哥知道你不會就這麼走了的,對不對?你知道嗎,哥就要大婚了,郭凰她還一直在等着你親口叫她一聲嫂子呢,她一直都很想見見你,你快醒醒,好嗎?”
宮中,茗衣實在抵不過元佑的百般糾纏,只好帶他去了公主府。
元佑一進門,看見所有的人都在哭,又看見了清揚躺在牀上一動不動,隱隱明白了什麼,趴在唐紹懷裡就哭了起來:“娘,大姐她怎麼了,她怎麼了?”
唐紹心頭更痛,捂着胸口咳了起來,元佑又跑到牀前,哭喊道:“姐,你起來帶我去玩兒好不好,元佑長大了,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了,姐,你醒醒陪我去玩兒好不好,你帶元佑去玩兒好不好?”
五歲的元佑,不停拉扯着清揚的衣袖,哭的嗓子都啞了。
長安,長安,當初取封號之時便是希望你能長久平安,可卻事與願違。元止早夭,清揚難產而死,唐紹與光義的四個孩子,如今只剩下恆兒和元佑了。
清揚的屍身在府中停了五日,終是下葬了,儘管所有的人都是萬般的不情願。出殯當日,唐紹病得厲害,不停地咳,根本下不了牀,況且,光義是最反對唐紹去的,他怕當棺材就要被黃土封埋,永遠與世隔絕的那一刻,紹兒一定會受不了,一定。
一個人在窗前默默地流着淚,她又想起了那日在夢中文軒對她說過的話:他在那個世上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你再回去只能不斷增加你的傷痛,甚至還要承受失去親人的痛苦,你考慮好了,確定要回去嗎?
當時,她的回答是無比堅定的——是,無論會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回去和他一起承擔。
言猶在耳,卻果真應驗。文軒,你是早就知道這一切的,對不對?可我萬萬沒有想到那喪失親人之痛竟是讓我接連喪子喪女,我最小的兒子,還有唯一的女兒。
時間過得極快,轉眼已是至道二年的初春了,只剩一年了,明年此時,連光義也會離她而去,而她的結局又在哪裡?
新舊年交替之際大約是最冷的時候,光義舊瘡復發,只到初春時節才稍有好轉,傷口有時癢的厲害卻不能去碰,再加之當年御駕親征時腿上留下的箭傷復發,整個冬天光義全是在病痛中度過的。
而唐紹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幾次生產不順早已讓她元氣大傷,又長年患有咳疾,氣血虧虛都成了老毛病,喝再多的補藥也無濟於事,加上年前清揚的死對她打擊很大,如今她這副身子早已是病怏怏的,拖一日算一日罷了。而光義偶有一次見她並不照常喝藥,氣的摔了藥碗,對唐紹大吼:“喝!朕命你喝!”光義是心痛的,自己已經老了,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不知道還能再撐多久,紹兒,你怎麼就如此固執,我已疾病纏身了,你不能再有事了,知道嗎?否則恆兒和元佑該怎麼辦?
“娘娘,陛下來了。”
“知道了,去備些上好的菊花茶還有蓮子糕來。”
“是。”
唐紹幾乎每日都溺在書房,靠讀書寫字來打發時間,因此光義倒也好找她。
“身子可好了?近來有按時服藥嗎?”
唐紹咳了兩聲,道:“自從那次你摔了藥碗,我便再也不敢不喝了,身子勉強好了些。每年此時我都是極怕熱的,可今年卻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大熱天的卻總感到陣陣寒意,每日除了在書房,我就只剩下在牀上窩着了。”
“不礙,只要按太醫的話精心調養總會好的。”
唐紹苦笑,光義,你自己又何嘗不明白那是自欺欺人的話?卻還是要說來給你我聽,你是否已經察覺到時日無多了?
光義見桌上放着唐紹剛寫的什麼,拿起來念道:“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紹兒,事情已經過去半年多了,該忘的就忘了吧,活着的人終歸還是要好好活着的。”
唐紹突然撲到光義懷裡大哭了起來:“光義,無論再發生什麼事我都受不了了,倘若連你也不在了,我不知道我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我甚至不知道我的結局究竟在哪裡?”
“放心,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光義心裡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紹兒從前是不會說這些話的,難道是回來之後發生了太多事已讓她無法承受生離死別之痛?可她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是“倘若連你也不在了”?
夜涼如水,一輪寒月皎然掛在空中。
“紹兒,可否給我講講你生活的那個年代是什麼樣子?是哪個皇帝在位?人們還是像現在一樣生活嗎?”
唐紹笑道:“當然不是了,一千多年以後早就沒有皇帝了,一千多年以後這片土地上的國家叫做中國,疆域包括了現在的宋、遼還有西夏,是一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
“中國,可是中原之國之意?不過,倘若沒有皇帝天下豈不是會大亂嗎?”
唐紹十分不服氣,道:“沒有皇帝就非得天下大亂嗎?我們那個時代是人民當家作主,國家領導人也是人民選舉出來的,他們並沒有皇帝這麼大的權力,在某種意義上只是國家的象徵。在我們那個時代,沒有封建剝削,沒有等級壓迫,人人生來平等自由,每個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人民當家作主?平等自由?這些真的可以嗎?”
“是,當然可以了,你這個迂腐的古人。”
“是,我迂腐。”
“而且我告訴你,在我們那裡實行一夫一妻制,每個男人一輩子只能娶一個妻子,向你們這些皇帝在現代可是要坐牢的。”
光義簡直不敢相信,道:“這麼尋常的事,竟然也算犯法?”
看着光義那副大驚小怪的樣子,唐紹忍不住笑了出來:“一千年以後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人們可以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不出家門也能知道世界各地的消息,人與人之間即使不見面也可以彼此交流,做飯燒菜不用燒柴,出行有了更方便的交通工具,比如火車、汽車、飛機之類,還有電腦、電話、手機等等等等,那些都是現代高科技的產物。”
光義搖搖頭,道:“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可是,我想知道,我的子孫後代還能再統治多久?”
唐紹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告訴他:“宋朝總共統治了近三百二十年,分爲北宋和南宋,北宋自公元九六零年趙匡胤開國到一一二七年宋徽宗、宋欽宗被俘,迫使宋室南遷,即爲南宋。一二六七年,也就是南宋建立一百五十多年後,蒙古人元世祖忽必烈攻破南宋都城臨安,宋朝滅亡。”
“三百二十年,足夠了。”光義心中此刻感慨千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光義,我知道告訴你這些對你來說太過殘酷,可若不告訴你,我心裡難安。光義,難爲你了。”
“沒關係,紹兒,這些我都明白,每一個朝代都會走上滅亡這條路。”
“可是,光義,還有一件事我不能不告訴你。”
“什麼事?”
“統治兩宋的並不都是你的子孫,南宋除開國皇帝高宗趙構外,其餘的皇帝全部都是趙匡胤一脈,也就是,德芳的後人。”
光義苦笑道:“迴歸趙匡胤一脈,這一切是天意嗎?”
“也許吧,後人都是如此揣測。甚至有人說宋太宗居心之狠毒可以想見,迴歸趙匡胤一脈無可厚非。”
“哼,朕居心狠毒?他們有什麼資格這樣說朕?紹兒,只這件事我無法接受,我辛辛苦苦奪來的皇位憑什麼又被他的後人搶了去!紹兒,我咽不下這口氣!”
“光義,你冷靜點,你聽我說完。”唐紹頓了頓,道:“是,他的後人是又做回了皇帝,可結果怎樣?還不是被人逼上絕路!可憐年幼的小皇帝被大臣揹着跳崖而死。光義,你願意看到你的子孫最終是這樣的結局嗎?”
光義翻身摟着唐紹:“不,我不願意,因爲他們是你和我兩個人的子孫,就只說恆兒和元佑,他們的身上也流着你的血。”
“光義,你知道嗎?宋朝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經濟與文化最繁榮的時代,其功績北宋佔了多數。中國當代有一位著名的歷史學家說過:‘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光義,這是你的驕傲,是你的子孫留給後人的驕傲!”
唐紹說完猛烈地咳了起來,光義忙拍拍她的後背,拿起牀頭櫃上的杯子喂她喝了幾口水,這才總算平息了下來。
“紹兒,你總是讓我放心不下,待我百年之後你該怎麼辦?紹兒,能不能告訴我,在那個世界,我該如何找到你?”
唐紹笑了:“光義,你只要記住,二零一二年,開封或南京,我的名字還是唐紹。”
“好,我記住了。”
“跟我來。”唐紹帶光義去了書房,用繁體字把自己在現代的手機號碼寫了下來,道:“把這幾個數字按順序記下來,到了那個時代會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