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 秘書笑意吟吟地敲門進來道,“邵總,您有位客人。”
邵巡聽完第一反應是姜芸捨不得走, 又回來了, 他剛勾起脣角, 從門口走進來一人。邵巡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 起身道, “媽,您怎麼忽然過來了?”
邵母想到剛剛在公司門口看到的背影,忍了又忍沒問出口, 而是把手裡拎的東西擱上茶几,笑着說, “今天冬至, 怕你一個人吃不上水餃, 我就親自過來了。”
邵巡不愛吃水餃,但母親大老遠跑來, 他不忍辜負。他快速翻了幾頁文件,跟秘書說了聲有事給他打電話,就帶着邵母回了家。
他上樓換衣服,看見房間裡姜芸的東西也沒想收,他跟姜芸的事情, 父母遲早要知道的, 藏着掖着沒有意義。
他坐在牀頭給姜芸發消息。
——我媽過來了。
姜芸正在圖書館看書, 她心裡一提, 有種被抓個正着的窘迫, 邵母當初看到兒子天天洗頭、每天換鞋就知道他交了女朋友,現在要是見了她落在邵巡家的東西, 一定會知道兩人在一起了。
她馬上讓邵巡把她的東西先收進抽屜,邵巡嘴上答應,卻沒行動。
母子二人吃完午飯,邵母閒不住,幫他簡單收拾了一下客廳。其實客廳裡很整潔,她只是習慣使然。男人不會黏着自己母親說太多話,吃完飯邵巡就開始看雜誌,再一看時間就說自己要去上班。
邵母自然點頭。
邵巡一走,邵母立刻去了一層的臥室。
翻了翻被子、櫃子和浴室,沒發現可疑。邵母稍稍鬆了口氣,又去了樓上。臥室門一開就撲過來一陣馨香,邵母心一凝,慢慢走了進去。
牀頭櫃上放了一個黑色的髮圈,浴室洗手檯放了兩套洗漱用具,臺子上落了幾根黑色長髮,自然不屬於邵巡。
邵母往後退了一步,難道……
下午五點鐘的時候,邵巡接到母親的電話,說晚上一塊到外面吃頓飯,邵巡道,“叫上姜芸一起吧,你們好久沒見面了。”
邵母沒有直接拒絕,而是說,“兒子,媽媽有事跟你單獨談。”
邵巡知道母親發現姜芸在他家睡過的事了,於是應下來。掛掉電話,邵巡正要給姜芸打電話,姜芸的電話過來了。
“晚上我跟室友聚餐,就不跟你一起吃了。”姜芸說。
邵巡有點不放心,“別喝酒。”
姜芸笑了下,“不喝,怕被你兇。”
邵巡冷哼一聲,“你知道就好。”
結束通話,姜芸戳了幾下手機,她們寢室的微信羣里正聊到今晚吃什麼。不過不是聚餐,是各自回家吃,讀研究生,好多人都選擇了自己家鄉,好巧不巧,她的幾個室友全是本地人。
回家就有父母迎接,做一桌熱騰騰的飯,姜芸嘆了口氣,她很羨慕。
她沒有這樣一個逢年過節牽掛、窩居的場所了。
收拾好包,姜芸隻身往校外的餐館走去,聽說門口那家的水餃味道還不錯。點了一份素三鮮,她找了位子入座。水餃還沒上,姜芸倒是先接到了一通電話。
邵母打來的。
姜芸心臟狂跳,頓了好幾秒才接了起來,“……阿姨。”
對面傳來遙遠的說話聲,彷彿這通電話是在某個地方被不小心撥了出去,姜芸等了幾秒正要掛斷,只聽到那邊邵母忽然道,“邵巡來了,快看看這是誰,你們小時候一起玩過的,還記得嗎?”
邵巡還沒出聲,大概在辨認,有個溫柔甜美的女聲說,“邵巡哥,我是房婷,好久不見。”
“……你好。”
姜芸忽然明白是什麼情況了,這恐怕是邵母給邵巡安排了相親。她屏息聽着,有桌椅劃過地面的聲音,應該是邵巡坐下了。
“婷婷說想吃火鍋,我就訂了這家,你看看菜單,再要幾個菜。”邵母溫柔說。
邵巡卻說不用了。
很尋常的對話,姜芸聽完心裡卻一澀。邵巡對衣食住行的苛刻程度就像古代的帝王,他不吃任何不健康的東西,而火鍋在他眼中是最不健康的,他卻說不用再添菜。
是相親的房小姐讓他滿意嗎?
他好像就是喜歡這一款,之前的初戀女友也是。
姜芸忽然不想往下聽了,她掛斷電話,這時也等來了她的水餃。慢慢吃完,姜芸本想今晚回寢室住的,考慮再三還是打了個車去了邵巡那兒。
邵巡十點鐘纔回來,姜芸朝他走過去的時候沒聞到火鍋味,因爲他身上的衣服換了。爲什麼要換衣服呢?怕她聞到味道?
邵巡見到姜芸在這裡有幾分意外,他還以爲她今晚結束聚會就不過來了,還好他在路上看到一家水果店開了門,就買了她愛吃的橙子。
他往前一遞,“給你帶的。”
方纔他眼中的意外明明沒有藏住,姜芸沒說什麼,伸手接了過來,“謝謝。”她假裝不經意地問,“今天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回公司加了會班。”
他用的是“回”而不是“在”,應該是知道姜芸會猜到邵母過來,母子倆會出去吃飯。
姜芸沒再多問,拎着橙子去了廚房。
沒多久,她切好橙子端了出來。
她剛在沙發上坐好,邵巡就靠過來抱着她,埋首在她肩窩蹭了蹭,姜芸心裡忽然十分抗拒,但面上沒表現出來,只是身體格外緊繃。
邵巡在她後背拍了拍,輕聲疑問,“又瘦了嗎?”
姜芸說沒有,她推開邵巡,示意他吃橙子。
兩個人坐在一起安靜吃了會水果,姜芸忽然抓了抓隱隱發顫的左手,仿若閒談似的說,“等我畢業,我想回A市工作,公司我都看好了,有個師姐畢業後去了那裡,發展還不錯。”
“哪家公司?”
姜芸說了個名字。
邵巡便道,“需要我幫忙的時候記得跟我說。”
“嗯,”姜芸輕聲問,“那我去A市工作,你也會回去嗎?”
邵巡故意幾秒沒說話,直到姜芸眼中露出責備他纔跟她輕碰了下額頭說,“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姜芸左手抓了下沙發,忍住心臟的悸動,一笑道,“好。”
氣氛到了,很適合接吻。
邵巡也真的那麼做了。
姜芸嘴上裝得再好,身體騙不了人,邵巡親了她一會就停下來問,“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可能晚上吃多了。”
邵巡有些好笑,“都吃了些什麼?”
姜芸眼神閃了幾下,隨口報了幾個菜的名字。
“唔,確實都是你愛吃的。”
姜芸跟他眼神對上,忍不住去探究他眼裡的情意到底幾分真幾分假。都說長得好看的女人會騙人,男人也是。邵巡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跟她親密,如果不是她接了電話,怎麼也不會想到幾個小時前他在跟別的女人同桌吃飯。就像陳青山當初已經不愛她了,他跟那個小姑娘談情說愛,卻還可以跟她溫存。
男人果然都是一樣的。沒有例外。
想明白這一點,姜芸忽然渾身一寒,打了個哆嗦。
邵巡馬上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蹙眉道,“不燒,覺得冷嗎?”
姜芸垂眸,無聲地往他懷裡鑽,等抱緊了他,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輕輕閉了閉眼睛。
從來沒有一刻覺得像此刻這麼輕鬆,卻又渾身帶着枷鎖。
邵家對她的養育之恩就是枷鎖。
她忽然不想再跟邵家牽扯不清了,她要把邵巡還給邵家。
邵巡對她仍餘情未了,所以不能逆着他,否則他只會越纏越緊。相反,如果想讓他無知無覺地越走越遠,就只能給點甜頭。人有了新東西總會稀罕一陣的,但時間一久,哪怕丟了也不會那麼心疼,換一個就好了。
下定了決心,姜芸偏過頭,輕輕咬了下邵巡的耳垂。
……
邵巡當然曾想過會跟姜芸走到這一步,卻沒想到如此之快。盯着她微微泛紅的眼睛,他低聲問,“難受嗎?”
姜芸搖搖頭,擡手擦掉眼角的淚。
邵巡只當是她太久沒有,自己又不嫺熟,一個控制不好就只會用蠻力,才讓她眼眶這麼紅。
他也不知道能怎麼辦,只好把手遞到她脣邊,“你咬我,你咬我就好。”
凌晨三點,姜芸從邵巡溫暖的臂彎裡悄悄起身,從包裡翻出一盒東西,拿去廚房就着水吞了。
她故意沒提醒他,只能讓自己身體受點委屈了。
還有一年,馬上她就可以自由了。
不,也許比那更快。
她料得不錯,邵巡接下來果然在忙着準備回A市的事,這邊的工作要收尾,那邊的生意要交接,兩個人見面的時間很少。
邵巡每次見了她都像見了肉的狼,姜芸也都滿足。
日子過得很快,研三下學期,姜芸簽了一家公司。不在A市。邵巡幾天後才知道這個消息,他想不通姜芸爲何忽然改了主意。
“爲什麼?”一見面,邵巡就問道。
姜芸笑了笑,“我想了一下,覺得A市不是歸宿,所以不打算去了。”
“那我呢?”
“你的家在那兒,回去不是理所應當的?”
姜芸臉上格外冷靜,看着她的臉,邵巡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怪不得要一直承諾他她畢業會去A市,怪不得他重新回邵氏,姜芸比他更開心,怪不得自從他回去以後,姜芸就從沒主動給他打過電話。
他那時候還在想,姜芸是不是怕打擾他工作,怕他身邊有父親,說話不方便。回頭想想,姜芸從那時候意思就已經很明顯了。
她在跟他劃清界限。
邵巡往後退了半步,有些艱難地喘了口氣。
“所以,你早就想好了,什麼畢業以後想去A市都只是想讓我心甘情願回A市的幌子,”邵巡盯着她問,“是不是爸跟媽對你說了什麼,是他們要你這麼做的嗎?”
姜芸搖了搖頭。
“是爲了我自己,”姜芸說,“我想擺脫你們邵家人。”
“也包括我?”邵巡眼眶通紅。
姜芸一愣,過幾秒,她還是按照事先想好的說辭道,“我一直沒有跟親生父母一起生活過,特別是自己過了這麼多年,不像你們瞭解與血緣至親共處是什麼感覺,所以也格外不懂得珍惜吧。只要一想到以後跟你在一塊,就不可避免地要跟你爸媽見面、說話、吃飯,我就覺得受不了。更何況,我也沒那麼喜歡你,跟你在一起這半年多,我有點厭倦,也不想再見你了。你又不笨,應該早就感覺到了吧?我很少主動聯繫你,但你總找我,我真的覺得煩,但過早說清,又怕你像現在這樣質問我,我寫論文、找工作也挺費精力,再多一個你,我怕影響我畢業。對不起啊,現在纔跟你說清楚。”
邵巡這陣子真的很忙,他今天飛過來也沒好好吃飯,此時眼前有點模糊,他的胃也開始發疼。
姜芸看到他微微彎起的背,忍不住往前湊了湊,想扶一扶他。
但很快被邵巡躲開了,他拉開門,出去之前他低聲說,“別髒了你的手。”
邵巡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子。父母、老師、同學、下屬,沒有一個不喜歡他的。姜芸順着門板慢慢蹲了下來,有兩顆淚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終於到這一天了。
邵巡應該會恨她一輩子。
姜芸眼前又浮現他走出去時那張慘白的臉,忽然開門跑了出去。攔了輛出租車,她跟司機師傅說了邵巡別墅的地址,走出一段又覺得不對,改口道,“去機場。”
姜芸趕到機場之後,果然看見了邵巡。
他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手裡握着一杯飲料,他拿它貼在胸口,應該是熱飲。姜芸往前走了幾步,卻見一個身穿連衣裙的女人站到了邵巡面前。
邵巡擡頭看到女人,目光動了一下。
姜芸停下腳步,她看到女人拆了一包紙巾,往邵巡面前一遞。邵巡沒動,女人好像嘆了一口氣,自顧自地抽了幾張紙巾出來,給邵巡擦去額頭上的冷汗。
邵巡沒有制止。
姜芸看到這一幕,終於慢慢轉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