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自己的夜是這樣的可怕,不只有歌聲。
“夜”:孤單的人獨自守着晚上,而唯一的一點光明被橫貫長空的烏雲所遮蔽,於是整個世界就變得渺小而空曠,空曠得只剩下夢,也只容得下夢。
我做夢了,夢見丈夫和女兒了,他們臉上的惶恐不知道爲的是什麼,我看見的只是抓不住的無奈和哀傷寫滿在他們的眼裡;同時,我又夢見了一張陌生而古老的臉,是個男人的臉,滴着的血淚填滿空洞的眼神,把我的眼睛也看成空洞的了,而且我感覺到了我的眼睛裡全是辣味,也是血淚嗎?我伸出冰涼的手一摸,竟然有紅色,是透明的那種紅。陌生人的臉的後面有一大羣人影,模模糊糊中,有一個竟然像是李老太!……
早上還沒睡醒,就被一陣喧鬧之聲給吵醒了,在這樣偏僻的地方會發生什麼呢?又能有什麼人呢?我滿懷狐疑推門出來一看,李老太死了!
喧譁聲是幾個老太太發出的,他們一個勁地在哪兒搖頭哀嘆着。
“可憐啊,痛苦了大半生就這樣走了,唉!”
“這對她也算是一種解脫,終於擺脫了這個病兒!”
“分開這麼多年,他們倆終於能見面了,終於能在一起了,這也算是她的福氣吧!”一個老太太嗚咽着流下淚來。
我站在那裡說不出話來。不知道該是同情?還是慶幸?
李老太是可憐的,瘋瘋癲癲過着生活,還沒來得及享一次福就這麼走了,這,是我們永遠也無法改變的悲劇吧!我有點恨,不管是誰,怎麼能留下李老太一個人在這兒受苦呢?爲什麼不帶她走呢?但是每個晚上,她總是在我出現的地方莫名地出現,像個幽靈般,而那些奇怪的行爲和言語又都透着微微的涼意。她的歌聲總是在同一個時間響起,情不自禁中,我便感覺到整個人隨着這歌聲慢慢玄虛起來,直至煙一般消失。
李老太橫躺在橋頭上,渾身溼淋淋一片,包括她銀色的頭髮也沒一根是乾的。她是墜水而死,是今天早上其他老太太發現了才合力把她拖出來的。李老太死的表情是痛苦的,扭曲的臉上看得出掙扎過的痕跡,但絕對不是爲落水掙扎,而是爲死,或者是比死更痛苦的事。滿是歲月刻痕的肉裡,一雙眼睛大大地睜着,蒼白沒有血色,向着我站的地方射過來。
在水邊石牆裡的水草叢中,那幅《未歸》仕女圖正不安地隨着波紋漂動着,仕女的眼睛時而看向死去的李老太,時而又看向我,依舊、永遠不改的哀怨。當畫上的仕女的眼睛看向我的時候,正好和李老太的眼神重合擰爲一股。我趕緊擰頭避開,卻又忍不住去接觸那憂傷的眼神。
昨晚夢中的那一幕不覺在我心頭浮現出來。那個像李老太的影子,總是瘋狂地跳動着,像是猛撲向什麼,四肢的狂舞像是抗拒又像是接近,比劃成恐怖的狂抓,每一個動作的完結總是在天昏地暗中結束,結束得那樣驚心動魄。而最後的那一跳,不正是落水的一跳嗎?
……
今天早上本來就沒有太陽,只有厚厚的雲層。不知不覺中天已經全黑了,不一會兒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來,然後,雨越下越大。
我伸手抹了抹額上的髮絲,有些冰涼,才發現雨正在落着,於是我有些清醒,這才感到了心跳與往常不一樣。
我的手開始輕微地抖動着,接着抖的幅度漸漸變大。我猛一轉身朝自己的房間裡飛奔而去。
起牀時衝的早茶已經涼了,我擡起來一口喝盡,但心跳的速度依然沒有減慢。
砰砰砰!敲門的聲音響起,我把捂在心口上的手慢慢放了下來。
“閨女,你快出來呀,你不應該躲在屋裡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