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鄉,自古河湖交錯,河網密佈,水域縱橫,小橋流水,古鎮人家,自是一種說不盡的田園村舍,如詩如畫。
江南絲竹,古典園林,別緻小巧的亭臺水閣,幽深婉轉的曲徑迴廊,開池築山的園林山水,江南的美好,不一而足。
許多許多年前,當遙汀還是一個凡人的時候,她常常趴在她孃親的膝蓋上,聽她孃親軟語細說,江南的各色菜蔬,水鄉捕魚的趣事,採蓮踏藕的水色少女,漁舟往來河湖之間,槳聲燈影的近水樓閣。
江南在遙汀的心中,有着一種熟悉的疏遠,每當她孃親談起遠方的水鄉,自己的故鄉之時,眼眸之中,有着無限的懷戀。
生於北方、長於北方的遙汀,對於江南,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在冥司待了幾十年,算上人世的時光,沒有幾多年,她竟然已經快活了一百歲了,遙汀站在秦淮河邊,望着碧綠的水波,竟然覺得有些恍然。
雖然於純粹的地域而言,此處不屬江南範圍,但是世風情致,卻是勝於江南。
“想什麼呢?從到了這裡,你就開始發呆,”法天笑着看向遙汀的眸子,他的倒影,映在遙汀的雙目之中,成了一抹嶙峋的影子。
“六朝金粉,紅顏枯骨,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真的挺短暫的,有些可悲啊,”此時正是上燈時分,秦淮河的兩岸,燈火粲然,煙籠寒水,月披輕紗,錦繡十里。
“不喜歡這裡?”法天將手中的外袍披在遙汀身上:“水邊風大,小心着涼。”
“怎麼會呢,這裡挺好的,很繁華,”糜爛的繁華。
不知爲什麼,遙汀有點傷感,其實這麼些年,她是並不喜歡總到人世,或許時間還不夠長,有些記憶,有些感情,仍是尚未消磨乾淨。
明明在世的親人已經全部死去,一個都沒有剩下,可是在她心中,仍是有些眷念,有些回憶,或許她應該喝下絕塵,忘記一切,徹徹底底的重頭來過,她的人生,以及他的人生,或許都會從此不同。
這次爲那個小狐逃避過關,遙汀沒有得到一絲好處,既沒一聲道謝,又要浪費口舌說教一番,很是違揹她一心向淡的本性,可是最後這個情意,還要她來回報。
其實這樣明顯的事,就是法天無數蹩腳的藉口之一,遙汀已經看淡很多,隨他去。
開始提到‘報酬’的時候,法天那個‘陪他一夜’的話,把遙汀嚇得不行,後來法天看到遙汀那種無辜瞠目的表情,終於決定不再逗她,轉說陪他到江南水鄉待上一夜,好久沒有出去透氣,成天和這些仙仙鬼鬼打着交道,也很無聊。
“主上要在這裡待上一夜?不會困麼?”問完了話,遙汀反應過來,自嘲的笑笑:“我都忘記了,主上當然不會困。”
法天自然的握住遙汀的手,臉上表情很是關切:“你困了?”
遙汀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困,好歹她也是個鬼仙,其實最忙的時候,最多也是覺得疲倦而已,要說困睡,比較少見,而她的疲倦感覺,大部分是因爲體質不好所致。
被法天握住手,在這樣輕籠寒煙的水旁,確實很溫暖,只是遙汀心中,仍是覺得不自在,恩寵太甚,於她而言,或許是種負擔,她想把手往後撤撤,可是法天捏得太緊,很是徒勞。
“今天鳳鸞成親的時候,鳳主沒有來,洛涯還說,鳳主是行將就木了,是不是很過分?”遙汀笑着,看向水面,各色燈影晃來晃去,水面罩在一片燈影當中,色彩斑斕。
“以後有你的地方,就沒有他,就算是他弟弟成親的日子,也是一樣,”一陣水風拂過水麪,法天伸過修長的手指,幫遙汀攏了攏外袍。
“我以前聽說,主上和鳳主交情頗深,爲什麼……”
“你就從來沒有覺得奇怪,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天晚上?
能讓法天這麼欲言又止的事情,遙汀想了半晌,垂下眼簾:“主上是懷疑那瓶水?”
這麼些年,那件事情,他們都很默契的不再提起,遙汀一直以爲,如果有誰捅破這層薄紗,她會覺得很尷尬,可是水邊光影旁邊,回憶往事,他們兩個,竟然可以這麼平靜,遙汀嘴角散開一抹淺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那個仙娥的名字,遙汀已經忘記了,和她相處的時候,沒有覺得她是如何的心機詭譎,從初識到她的死亡,都不到一天的時間,後來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有些已經漸漸模糊,這叫選擇性的記憶。
“僅僅只是那瓶水,不會讓我喪失心智的,還有鳳主和我喝的酒,無憂,鳳族的萬年古釀,只是裡面加了一味追憶草,當然……,”法天頓了一頓:“這件事情,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只有追憶草,或是隻有那瓶水,全都不會有事,兩種疊加在一起,才能發揮應有的藥效,真的不是很高明,遙汀隱約的覺得,雖然她從未見過鳳主,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這裡有一個很大的結,如果不解開,沒誰能夠看到謎底。
“你……恨我麼?”這四個字,法天說得極輕極輕,好像水旁低徊的風,就能將這四個輕聲的字,容易的扯壞一般。
“我不恨主上,真的沒有,”如果當時,法天問她這個問題,遙汀並不能夠這麼坦蕩的回答給他,只是事過境遷,有些心境和感覺,都會有些不一樣,這大概就是時間的力量。
“就算你恨我,我也沒有辦法,而且我也一定還是不會放過你的,”法天說着話時,根本就沒有一點的猶豫,說得特別的理所當然。
這就是所謂的江山易改稟性難移,老鼠偷油,懶豬嗜睡,都是改不了的,雖然將法天和這些低等的動物相提並論,有些詆譭的意思,但是遙汀心中確實覺得,在某種程度上面,法天實在有些無可救藥。
遙汀掂量了一下詞句:“主上,你有沒有一點更偉大的追求?”
“等娶到你的時候,我再考慮別的,”說到這裡,法天側過頭來,十分顛倒衆生的笑:“不如你考慮考慮,之後我好考慮一些偉大的追求?”
遙汀抖了一抖,皮笑肉不笑:“主上已經很偉大了,也挺難有什麼更偉大的追求了,不如低調一點,免得別人都活不下去了,我看這樣就好。”
法天看着遙汀,笑得意味深長:“是麼?”
遙汀再度抖了一抖,法天招一招手,一杯熱氣騰騰的杏仁酪,出現在他的手中:“吃點熱的東西,會好一些。”
道過了謝,遙汀接過他手中的杯子,杯子被放在一個圓碟上面,旁邊還放着一把小勺,遙汀以前聽過隔空取物,但是不知道,這是怎麼做的,難道會是憑空生的?
突然畫舫當中傳來一聲大喊:“啊呀,我的杏仁酪呢?杏仁酪怎麼不見了?是不是被你偷吃了?”
另一個聲音立刻叫屈:“怎麼可能,就算是我偷吃了,我還能一起將杯子吃了下去?你不是沒有放到食盒裡面帶上來吧?”
“絕對帶來了,我可是裝得好好的,”這聲過後,便是翻箱倒東西的聲音,噼裡啪啦的。
捧着杏仁酪,遙汀覺得有些爲難,到底吃還是不吃,成了一道謎題。
“趁熱吃了吧,那個畫舫上的兩個犯人,”法天說着擡了擡下巴,示意遙汀看過去:“都快胖得能屠宰了,不缺這點東西。”
這杯杏仁酪,就算放了回去,奇怪的憑空消失,又再度的憑空出現,換了是遙汀,她也不敢吃,想到這個,遙汀只好一邊看着聽着畫舫當中相互詰責的對話,一邊吃着杯中的杏仁酪。
畫舫中的聲音漸漸平息,看來那兩個人,已經把自己鬧得精疲力盡了,法天平靜的看了一會兒水面,突然轉過頭來,對遙汀很認真的說:“我們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