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巴眨巴眼睛,如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聽,遙汀實在不能相信,法天這種幼稚的舉動,竟然是在和一隻雪獸吃醋,這未免也太過自損身份。
可雪獸還在法天手旁,遙汀內心十分堅定,要是自己說錯半字,法天的不順心,就都會招呼到雪獸身上,而且絕對是不留一星半點的憐惜。
基於對現實的充分認知和全面瞭解,遙汀只好不去爲雪獸求情,眼簾橫掃石桌上的淺藍色信箋,說出來的話不慍不惱,只帶着一縷清風淡雅:“天后知道了?”
“是啊,我才發現,原來姨母一身包打聽的本事,”法天眼中閃過一抹亮光,仿若亭外天空中的豔陽成了粒粒碎片,影印在他眼中一般,但顆顆亮點轉瞬即逝,遙汀沒能看得分明,也不知他這話中何意。
雖然只是一座石頭涼亭,但鬼匠修葺顯然是耗費了好些心思,擎着涼亭的四角石柱龍鳳雙紋交疊纏繞,龍身繞雲,鳳體浴火,十分規整對稱,龍鬚鳳鱗纖毫畢現,雕得是栩栩如生,恍若能從石柱上衝天而飛。
法天扭過頭去盯着石柱上浴火的鳳凰,也不知在想這什麼,一陣微風襲來陣陣花香,飄散進遙汀鼻中,帶着一股股的香甜,法天今日沒有束冠,仍舊只是依着習慣用兩指寬的衣色絲絛挑起滿頭墨絲,隨着清風張揚,有幾縷打在遙汀面上,有些發癢。
擡起手腕,遙汀想將撫在臉上的髮絲拿開,不想法天正好回頭望來,就見遙汀手中正拿着自己的幾縷青絲,拈在食指與拇指之間,以法天的角度來看,還真是有些曖昧。
握住遙汀拿着自己頭髮的手腕,法天用自己認爲最是真誠的語氣款款說道:“不如嫁給我,這次我是絕對的真心。”
遙汀覺得心中好笑好怒,每次都說是絕對真心,也不知道他一共有多少顆心,每顆心的顏色是否相同。
紫色星眸中是絕對的氣定神閒,比起自己心中的硝煙瀰漫,一個是水一個是火,火勢洶涌爆裂,水勢雖不澎湃卻鋪天蓋地,砸的遙汀十分挫敗。
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指暖意融融,溫度似要炙到她冒着冷汗的手心,法天今日因爲着急尋她,仍然穿了昨日那件月白衫子,衣衫的樣式只是普通,但穿在法天身上,便能襯出不同,一種極致的鐘靈毓秀。
法天有一雙紫煙氤氳的眸子,雖然天族中的眸子都是紫色,但法天的眸子更顯清亮,如曾經浸潤在千年靈泉當中一般,閃着寶石的光澤,極度能令見者沉醉。
垂落頭頸,不敢再看法天清澈的雙眸,遙汀低聲說道:“如果我不同意,你要如何?”
“我等你,等到你同意爲止,”法天眸色比方纔深些,雖然仍舊波瀾棲止,但卻堅定無二,他答應遙汀言聽計從,但從未說過不加求請。
嘆了口氣,遙汀怔怔的與石頭地面對視:“好,你慢慢等。”
不出意料,法天態度溫和意志強硬:“可以,我們有得是時間。”
涼風包圍四腳石亭,和煦的暖風冷颼颼的困着遙汀周身,要麼就是她把自己想得太過堅定,要麼就是他將法天想得特別退讓,無論哪個正確,或許都不是好事。
站起身來,遙汀把雪獸託在手中,從石亭的臺級上緩緩走下,轉過栽着石榴芍藥的各色花圃,往汀蘭殿的方向迴轉,法天也隨即走下亭臺,並肩和她一起行路。
幽冥司各處本就爲術法加固,凝着幽冥主的靈力,遙汀在各處花圃中所見的花類十分駁雜,應該春日開着的荼蘼和秋季的麝香百合栽種一處,花不應時,只是開得絢爛,也確實好看。
走過了以荼蘼和麝香百合爲主的花圃,又行到了一處較大的花圃,花圃又被極小朵的白色小花分成若干小型花圃,裡面種着牡丹芍藥秋菊茉莉,四季妍麗一處爭冠,也是難見的絕景。
花圃開外是數行綠柳,遙汀伸手拂開擋在眼前的嫩枝,芽葉上有些已經吐出嫩黃色的嬌蕊,有些還是一個個小小的綠色花苞,此處氣候一致,但綠柳生長的時序顯然不同,也是一處奇景所在。
走過鵝卵石鋪成的地面,即是水橋,白日下耀陽高照,綠色水波漾着粼粼光圈,點染着他們的衣衫袖角,伴他們走進墨色殿門,穿過幾處抄手迴廊,又行過了幾處房舍,才終於來到了遙汀現在住着的房門外面。
腦中浮現出昨晚畫面,身後又是畫面中的法天,遙汀已經將手放在了門上,可門就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樣,她無論如何就是推不開。
法天走上幾步,越過遙汀肩膀,將遙汀面前的墨色房門推開,屋子裡空氣清新,散發着淡淡的茶花幽香,沒有一點的淫靡之氣。
側過臉看向法天,遙汀的眼中驚訝不迭,向是看穿遙汀心事,法天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畢竟身爲上仙,這點事情不消一時片刻。”
推開房門,法天卻無意跟着遙汀進入房內,向後退了數步,卻是和遙汀道別:“我先去辦些事情,無論需要什麼,儘可吩咐觀棋,要是需要找我,”說着從懷裡拿出一個黑色的鏡子狀物件,遞給遙汀:“這是上古玄鏡,對着它叫我,我便立時出現。”
本來遙汀還很擔心,如果法天一定要跟着進房,她一定會十分緊張不安,好在法天言出必行,說是耐心等她,還真是不逼不迫,真是難得的轉性。
望着法天遠去,遙汀這才跨過低矮門檻進入房間,將手中的雪獸放到它的大籃子裡面,來到牀邊打開黑格白紗窗戶,將窗幔拂到窗鉤上面,獨自佇立窗邊看着屋外景緻,待得看夠,就去桌案旁坐下,讀那本尚未讀完的書冊。
如此日子過了一段時間,每日只是觀棋來送水送飯,後來落棋受罰的日子滿了,又不見了觀棋,而是由落棋繼續侍候遙汀,安置一應用度,法天只是每日來陪遙汀吃飯,不再動手動腳,神色間有些抑制的忍耐。
這日吃過午飯,遙汀又看過了十幾頁的書,便有些倦乏,躺在牀上微微睡了一會兒,醒來時分,已經是朝霞滿天,紅雲蔽日,問過落棋時辰,才知道再有一個時辰,又是要吃晚飯,遙汀最近除了看書便是吃飯,都要閒出病來。
將落棋打發走,遙汀總能得片刻安靜,想想時候還不算晚,也就信步走了出去,這次行到汀蘭水旁,一時興起,就走出了殿門,隨意的四處走動。
以前遙汀出門時候身旁總有相隨,多數時候會是法天,如若法天實在難以抽身,那落棋便會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生怕風大了把遙汀吹走,今日擺脫了落棋和法天,遙汀也就多走了些路程,擡頭望去,才知道已經到了轉輪殿附近。
比起汀蘭、司書兩處大殿,轉輪殿便顯得十分中規中矩,藍漆大門穩重莊嚴,門旁佇立的兩根丈許長的門柱亦是同樣藍色,門柱上高高懸着一塊牌匾,上面是烏金的‘轉輪殿’三個大字。
平時法天陪着遙汀散步,都是行到司書殿爲止,就算差不多要走到司書殿盡頭,離着轉輪殿仍舊有些距離,從未如今日這樣轉過六七道彎曲的石板大路,走到頗遠的轉輪殿近旁。
因爲久習書畫,遙汀對字跡難免多些在意,她正看着轉輪殿正中烏金匾額上的三個大字,卻聽到身側及腿高的草叢中,傳來斷續的抽泣聲音。
走到抽泣聲音傳來的那側草叢,遙汀輕步走了進去,只見一個年齡不大的孩童,正在一旁哭得傷心,肩膀也隨之抖動的厲害。
孩童哭得太專心,根本沒有注意到遙汀走了過去,直到遙汀問他,他才把頭從膝蓋中擡了起來,用髒髒的袖子擦了擦眼淚鼻涕,抽搭抽搭的望着遙汀。
“爲什麼哭成這樣?誰欺負你了?”剛纔離得不算太近,如今到了孩童身邊,遙汀這才發現,原來這孩童身上竟是穿着鬼差服飾,想來是個新來的幼鬼,不知怎麼就被選成了鬼差。
“沒誰欺負我,我就是害怕,所以才哭的,”這小鬼差最近被所見所聞嚇得不行,如今見到遙汀面色如此和善,自然有了幾分親切之感,便是有一說一。
“害怕?”遙汀笑笑,將手裡拿着的蘋果遞給了小鬼差:“你都是鬼了,難不成是被鬼嚇的?”
小鬼差也不客氣,接過遙汀手中的蘋果就啃,蘋果汁多肉厚,果皮赤紅透亮,小鬼差一時吃得開心,說話也就沒個顧忌:“當然不是了,是因爲幽冥主,聽說啊,”說到這裡,小鬼差警覺的四處望望,附在遙汀耳邊說道:“他房事不順,最近心情失調,我們十殿上至殿王下至鬼差,都快被他玩死了,更別提那些受刑的魂魄了,那可叫一個慘啊。”
房事不順?聽到這話,遙汀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淹死。
見遙汀臉上的表情接連變換,小鬼差只當她是被這種新鮮出爐的消息震撼到,看在蘋果的份上,繼續和她分享八卦:“不知道吧,聽說幽冥主前段時間帶回來個女子,後來就那個那個了,可是最近不知道是怎麼了,那個女子不和她那個那個了,可是幽冥主正寵着呢,也不好怎麼做,就拿我們和魂魄出氣。”
住在汀蘭殿中的唯一雌性,大概只有遙汀一個,就連雪獸都是公的,遙汀實在不能把和法天那個那個的事情推到她者身上。
這種傳聞對遙汀的打擊實在太大,她一時回不過神來,還在一旁杵着發愣,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嘿嘿笑了兩聲,小鬼差仍覺說的不夠盡興,神秘兮兮的說道:“幽冥主那麼厲害,也有搞不定的,真想見見那個女子,不知道是不是狐狸精啊,肯定會媚術,說不定是條蛇精呢,走路時的腰肢都是一搖一擺,一扭一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