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軒
立言一口氣看完了《士子揭世文》,不顧淑女形象,喝罵起來:“胡說八道,哥哥閉門於高樓苦讀三年,足不出戶,歷歷在目。誰敢如此妄語?叫他出來和我對質。”
年羹堯默不作聲,真才實學他有,也相信憑自己的能力大可榜上有名。只因京中交往的官宦考生,都在四下打點,籠絡人脈關係,爲今後仕途鋪路。這股風氣約定成俗,歷屆如此,年羹堯也不能免了俗套。儘管沒支出多少銀子,但人人均知他是四貝勒幕僚,年遐齡之子。若事情鬧大了,萬一將自己圈起去,可真是麻煩。幸好此事由胤禛在查,自己留在貝府勒中,不但能觀察到事情的變化,若立言與胤禛真能結秦晉之好,在危急時,必然會拉他這個大舅子一把。
立言托腮道:“哥哥,還是快點離開貝勒府吧!你是中考的試子,理應避嫌。”
年羹堯推託道:“我也是這個意思,但四貝勒的意思是清者自清,讓我不必多想,趕着離去,倒給人留下話柄。”
立言說:“可是……”
年羹堯打斷她,說:“想必四貝勒自有主意,還是先聽從他的安排,看看再說吧!”
福熙樓
趙明逐一稟告府中大小事宜,淳靜住在隆福寺,直到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法事結束後,再行回府。
亦蕊說:“嗯,記得在隆福寺裡替翊喬修個長生位,供上海燈。還有什麼事嗎?”
趙明豫色滿面,言詞閃爍道:“福晉,恐怕府中得多進一批茶碗花瓶?”
亦蕊不經意的“嗯”一聲。
趙明見她沒有反應,忙說:“要說,那年氏兄妹好大的的脾氣,落月軒的器皿在一晚上便被砸了個稀爛。那對御窯的青瓷花瓶啊,足足要二十兩呢?真是可惜了。”
亦蕊微笑道:“喲!什麼時候的事啊?是不是奴才有所怠慢?”
趙明卑微的笑道:“哪能呢?貝勒爺可是特地讓奴才挑了得力的去伺候的。就說淳格格侍寢那夜吧,聽說落月軒鬧得可厲害呢!”
凝秋在一旁聽出趙明話中有話,冷冷道:“趙管事,採購瓷器這點小事,就不用請示福晉了吧!再說,庫房裡不還多着嗎?夠他們再砸個十來遍的吧!”
亦蕊電眼如箭,趙明頭不敢擡,乖乖地退了下去。
彩娟嫌棄地說:“那趙明,真不知存的什麼心,盡拿這事噁心人。白做了這麼年,卻是個不知道眉高眼低的!”
亦蕊深吸一口氣,苦笑道:“他只是未雨綢繆罷了。”
立言與胤禛的好事,府中已傳得有鼻子有眼兒。奴才個個對年氏兄妹都禮敬有嘉,遠勝對雲惠、淳靜兩位。
此時,小禮子來報,十三阿哥胤祥求見。
胤祥年紀十四歲,尚未娶妻,仍住在宮中阿哥所。常聽胤禛說起與這位弟弟最爲親厚,每日都在上書房相見,伴駕巡塞或狩獵時二人同榻而眠。亦蕊在海定閣中住了八年,雖是兄嫂,但男女有別,宮規阻礙,甚少私下來往。此次忽來拜訪,亦蕊振了振精神,讓人將胤祥安排在正殿,迅速幫自己換了件得體的衣服,匆匆趕去。
正殿
胤祥見亦蕊進殿,立身行禮,道:“四皇嫂!”
亦蕊回禮道:“十三阿哥不必見外,請坐!”她將胤祥迎到左上首正座,自己在右首坐了,笑道:“良久沒入宮了,敏嬪娘娘近來身子可好些了?”
胤祥神情低落,硬擠出一絲笑來,說:“多謝四皇嫂掛心!說實話,額孃的身子每況愈下,做兒子的只恨無能,無法代受其苦!”
一時間,屋內靜靜一片,亦蕊想起家中老母,鼻頭不由酸了。看着眼圈紅紅的胤祥,亦蕊趕忙換了個話題:“敏嬪娘娘吉人天相,定會好轉的。今日十三阿哥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事?四貝勒正巧不在府中,是否要等他回府再議?”
胤祥臉一紅,說:“不必不必,其實此次來,有些私事。能否請四皇嫂屏退左右?”
亦蕊略略思忖一下,低聲吩咐凝秋幾句。凝秋點點頭,奴才們都退了下去,離殿至少三米以上距離。正殿門窗敞開,雖聽不見二人談話,但殿內景象一清二楚。
亦蕊說:“好了,現在您可以說了。凝秋是我心腹,但說無妨。”凝秋微微一福。
胤祥紅着臉說:“額娘病重不起,做兒子的無能爲力,想效仿民間沖喜,或能趕走幾分晦氣。敢問四皇嫂,暫居在府上的年小姐,芳齡幾何?是否許配人家?”
亦蕊笑了,想必是中秋夜宴後,立言可愛的模樣令胤祥念念不忘了吧!若立言嫁給胤祥,那還真是男才女貌,亦蕊心情大好,語氣也輕快了許多,打趣道:“看來十三阿哥是上門提親來了吧?若成事了,我這個媒人紅包可要收足啊!”
胤祥心中歡喜,站起身來,衝亦蕊一揖,說:“多謝四皇嫂!”
亦蕊笑道:“別客氣了!”
胤祥眉眼裡都是笑,說,“還是四皇嫂憐我。前幾日,我向四哥打聽年小姐的事,他那張臉冷得像塊冰似的,理都不理我。”
亦蕊的笑容像夕陽落山般慢慢失去光芒,雙眸黯淡。
胤祥注意到亦蕊臉色有異,忙說:“恐怕是四哥最近太忙,不愛理我。”他簡略提了提胤禛正在辦的順天府鄉試案,主要提了年羹堯的事。
亦蕊悶悶地說:“年小姐的事,我會盡量幫十三阿哥去說說,但成與不成,不在我。您回宮等信兒吧!”
胤祥歡天喜地地辭了出府。
彩娟悻悻說:“恐怕那年氏兄妹又要在府中住上好一段時日了?”
亦蕊撫平袖口精緻的並蒂蓮水紋繡,柔腸寸斷。
凝秋開解道:“若真能將她能心甘情願嫁給十三阿哥,倒是成全了一對璧人。這事,值得籌劃籌劃。”
亦蕊發了會呆,說:“若四貝勒與年家小姐情投意合呢?”
凝秋一楞,一個在淳格格侍寢時發脾氣,一個在聽到十三阿哥喜歡的立言時冷着臉,難道不是流言,是事實?
只聽亦蕊平靜地說:“我會成全他們。”
福熙樓
燭火跳動着,弘暉倚在胤禛的腿上睡着了,難得阿瑪陪他玩,足足瘋夠了一夜。
胤禛撫着弘暉的脊背,眼裡卻都是亦蕊。面前的小女人,溫柔地笑着,臉上帶着慈愛的光芒,長睫毛投下一排影子,黑漆漆的雙瞳癡癡地看着弘暉。真是不一樣啊?胤禛笑笑,讓奶孃將弘暉抱回房內。
亦蕊見胤禛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鼓起勇氣,說:“貝勒爺日理萬機,拔鶩前來福熙樓,妾身不勝榮幸!”
胤禛低沉的聲音裡透着笑意:“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裝?”亦蕊擡眸,沒料和胤禛眼神對撞,如同電擊般又避了開去。
胤禛緩緩走到她身前,不由分說摟她入懷,像要將她揉碎埋入身體。許久,他將她放開,用命令的口吻說:“看着我!”
亦蕊輕咬下脣,緩緩擡首,帶着三分小心,七分羞澀,對上了那副深不可測的黑瞳。
胤禛說:“是不是擔心我娶年立言?”
亦蕊“不敢”二字尚未出口,小心思已被胤禛洞察,嬌嫩粉脣被溫熱的大掌封住,胤禛的眼中帶着諷笑和溫柔:“你這個小醋罈子,要不是老十三義氣,來試試你,我還真不相信你的醋勁這麼大!”說罷,他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什麼?亦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十三阿哥今天提親沖喜,是逗我?看我笑話的?
胤禛笑道:“敏嬪娘娘病體沉苛,老十三那有娶親的心情。我早就覺得你不對勁,問你又不說。還是老十三精明,就來府上吃了頓飯,便看出端倪。看來,我和他的賭局是輸定了。蕊兒,你怎麼哭了?”他爲識穿小女人的把戲而樂在其中,沒想到亦蕊淚已沾襟。
胤禛急了,忙拭掉她的眼淚,亦蕊涕零如雨,他只能又將她揉入懷中,沉聲道:“我是大清皇子,就算我不主動納妾,皇父或額娘也會賜婚,宮內選秀落弟的秀女們也會送來充爲侍妾。”感覺到懷中人兒的掙扎,胤禛緊緊胳膊,絕不放棄,“無論任何一個女人,在我心裡永遠都替代不了你的地位。愛新覺羅。胤禛發誓,在我有生之年,只願有烏拉那拉。亦蕊一位嫡妻,不廢不繼。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亦蕊在他懷中抽泣着,這些日子裡,胤禛對立言的好,的確成爲她心中解不掉的疙瘩。以前,儘管胤禛身邊有怡琳、雲惠,亦蕊也從未感到那種強烈的危機感。亦蕊硬起心腸,試圖將由愛生出的妒意隱瞞,用得體的行爲去掩藏小女人的心性。她以爲自己做得很好,卻沒想到連胤祥都能看得出來。康熙已先後立了三位皇后,順治帝也有四位皇后,恭親王嫡福晉去世沒多久就立了繼福晉。胤禛是個言而有信的君子,他不用甜言蜜語哄騙亦蕊,就算她先離開人世,他也絕不立嫡繼。雖說不能是他唯一的女人,卻是他唯一的妻,不廢不繼。
亦蕊感動着,以往的不快逐漸釋懷着,她輕輕念着:“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話音剛落,一陣掠奪性的親吻襲上她的脣,甜蜜的熱度彷彿要將亦蕊胸膛內的空氣全部燃燒殆盡。良久,胤禛才肯放開她,修長的手指撫上那如粉紅花瓣般的脣,心疼地摩挲着脣上的血痕,說:“明日就打發了年氏兄妹……”
亦蕊羞澀道:“不用不用,年公子不是還牽涉到順天鄉試案嗎?此時搬走,豈不讓小人背地議論?”
胤禛讚賞地看着亦蕊說:“還是你懂我,真是我的好福晉。對了,皇阿瑪將此事交由我處理,你倒替我出個主意?”胤禛想轉移一下注意力,讓亦蕊不再哭泣,同時,也把自己與年氏兄妹的關係擺到公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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