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堂裡,多了一位夫子。
一個教《小學》,一個教練字,新夫子溫柔耐心、學識淵博,對於年幼和弱小的孩子更是體貼。
這日,李衛正婉言拒絕了一位官家子弟的求學,他雙手一攤說:“兩位師長,你們連縣丞大人的少公子都招來了!”
臻嫿皺眉道:“我們這隻收賤籍百姓孩子,他們若是自降戶籍就來吧!”
亦蕊抿嘴偷笑道:“看來,以後得教得差點……”
“嘿嘿嘿……”李衛等人都笑了。
學堂爲了讓女孩也能讀書,特地在每日下午與男孩分開,設了一個半時辰的女子課堂,且免收女孩的學費。但一到農忙季節,家中女孩往往也兼了大半個勞力,既便免費,也常常無故缺課。連續三日,張家的二丫沒來學堂。臻嫿打定主意,在放課後,換了女裝,便與李衛一塊來到張家。
張家門口,醒目地懸掛着幾張黃符,屋內煙霧繚繞,臻嫿睜大了雙眼,張大媽正跪在地上,燒着什麼,口中虔誠地念念有詞:“太上老君、靈寶道人……願我兒身子早日康復……”
臻嫿用肘一捅李衛,李衛上前問道:“張大媽,張大媽……你這是做什麼呢?”
張大媽瞪了一眼李衛,又磕了頭,唸叨幾句,站了起來,向屋外走去。
屋外,李衛笑着說:“張大媽,我們是在找二丫的,怎麼……”
“你們別說了!”張大媽雙手叉腰,“二丫以後都不會再去學堂了,你們也不要再來了……”
臻嫿忙說:“張大媽,二丫雖是女兒身,但她也有讀書學字的權利。何況她天資聰穎,又勤奮好學……”
張大媽說:“她嫁人了……”
“嫁人?”臻嫿與李衛面面相覷,二丫今年才九歲,雖說民間童養媳或早過門不算罕事,但居住一村怎會從未聽說。張家貧苦,一兒一女,無地可耕,張老爹長年在城裡給人打工,隔三差五寄點銀子回來,而兒子大牛就上山打打柴、捉捉魚補貼家用,張大媽和二丫便在家偶爾做做散工,過着溫飽的日子。
臻嫿靈機一動,從錢袋裡摸出一兩碎銀子,塞在張大媽手裡,笑道:“喲,那可是喜事啊!怎麼不早說,這就當是後補的禮錢了。”
一兩銀子,抵得上張老爹一個月的工錢,張大媽頓時說話便軟了很多,一臉笑意:“這怎麼敢當,我們受不起。”
臻嫿不再提二丫,而是望着屋檐上新貼的道符,問道:“張大媽,聽說大牛病了,現在怎麼樣?”
張大媽長嘆一聲,苦着臉說:“大牛前段日子不知怎麼的,整個人變得瘋瘋顛顛的,像被人摘了魂似的。”
臻嫿忙說:“怎麼這樣,那現在呢?看看是否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張大媽想了想,說:“跟我來吧!”將臻嫿李衛請進了屋子。
那半片欲倒未倒的木屋裡,大牛被麻繩捆在牀上,捆綁處多有磨出血漬疤痕的深凹。他兩眼直直望天,見有人進來,臉上浮上一層詭悚的肅意,讓人覺得既可笑又可怕。只聽他說:“喂,你們幾個,見到皇上,還不行禮!小心孤治你們的罪。”說着,猛晃起來,牀架搖搖欲散,口裡不斷髮出嗬嗬聲,臉漲得通紅。沒一會,又見大牛全身發抖,牙齒打戰,瑟瑟地說:“娘,求你,殺了孩兒吧,孩兒受不了了……道長,給我藥,給我藥……”
李衛奇道:“這道長是誰?藥又是什麼藥?”
“是五石散!”臻嫿一臉嚴肅,“我曾經見過人服用,上癮後無法擺脫,就是他這個模樣。只是……”五石散,也稱寒石散,服食之後令人全身發熱,迷惑人心,進而覺得精神開朗,亦有壯陽之效。此藥極易成癮,未起癮時不能及時服藥,便會全身發抖、無法自控、行如夢魘。自古服此藥而喪命者,不計其數。五石散何其貴重,怎是區區一介賤民可以用的起?
李衛輕聲問:“你不會看錯?”
臻嫿點點頭,說:“不會錯,它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生父就是因五石散而離世的。”
李衛從未聽她提過這個,不由輕聲說:“嫿兒……”
臻嫿不耐煩地說:“他從沒盡過父親的責任,別提他。張大媽,是誰給大牛服用五石散的。”
“五石散?這是什麼東西?”張大媽一頭霧水。
臻嫿簡單地描述了一遍五石散的功效,最後她說:“這就是一種慢性毒藥,會將一個正常人變成一個瘋子,再慢慢死去。”
“啊……啊……”張大媽突然瘋了一樣,跑到屋外,掀翻供桌,踢倒火盆,將那些道符又撕又踩。
李衛半開玩笑地說:“她會不會也服了五石散……”
臻嫿白他一眼,扶起痛哭的張大媽,安慰道:“大媽,有話慢慢說,我們一定會幫你的。”
張大媽像快溺死的人得到浮木般,緊緊抓牢臻嫿的胳膊,說:“你們一定要救二丫啊,是我害了她……二丫啊……”在張大媽半哭半吼中,臻嫿總算搞明白整件事情。大牛常上山打柴,新建的紫雲觀道人玄仙子請他送柴火去觀中。或許是看上了大牛身強體壯,玄仙子一開始就是想拿他做爲試藥的對象,有了交情後,玄仙子輕易哄勸便讓大牛服下了金丹。而這金丹,就是用“硃砂、雄黃、白礬、曾青、慈石”煉製的五石散。大牛初時服下精神奕奕,神清氣明,玄仙子見製藥成功,這金丹配製不易、原料貴重,便斷了大牛的藥。誰知大牛已上了重癮,回到道觀發瘋,玄仙子只得想方設法將他弄回家中,說大牛妖邪入侵,而這妖邪正附在二丫身上。於是,玄仙子又給大牛服下一枚金丹,讓他稍作平靜,自己則開壇作法,張大媽自然將玄仙子奉若神明,而二丫也輕易被玄仙子帶回了紫雲觀。
“荒唐!”李衛頓腳道,以玄仙子的人品,二丫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臻嫿更是二話不說,衝出張家,撥腿便往山上跑去。
李衛攔着她說:“你就這樣去救二丫麼?要不回去找劉大哥他們商量?”
臻嫿不屑地說:“就幾個道人,也把你嚇成這樣。你若膽小,就回去吧!”說罷,不再二話,快步前行。李衛只得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已過戌時,還不見臻嫿和李衛回來,亦蕊開始擔心,便派花皮帽去張家問問,得知他二人或去了紫雲觀,不由面色一凜。
伯堃和花皮帽等人稍作商量,對亦蕊說:“你在這兒等我,我和他們看看就回來。”
亦蕊故作害怕地說:“你不擔心綠竹客會在這個時候來暗殺我嗎?”
伯堃遲疑了,要知道這一個多月來,他基本上不敢離開亦蕊半步,就連睡覺,也要求臻嫿與她共眠,自己則守在門邊。他想了想,說:“那你緊跟着我,千萬要小心。對了,這個給你。”他幫着亦蕊在胳膊上繫好一件佩帶,佩帶正前方有個小盒子,上面有個機關,一按,十幾條麻針便會齊發,只是亦蕊剛剛使用,準頭稍差,估計只能起威嚇的作用。
想必那個玄仙子千算萬算卻少了一算,動了臻嫿,相當於將自己的腦袋放在了鍘刀下面。
話說臻嫿一腳踢開紫雲觀,便看見玄仙子正在打坐。
臻嫿厲聲喝道:“妖道,把二丫交出來!”
玄仙子眼眉不擡,此時,從牆後轉出一個小女孩來,正是二丫。她笑吟吟地說:“李大哥……你是……”她指着臻嫿,突然醒悟,說:“顧夫子?”
臻嫿一把捂住她的嘴說:“你沒事吧!”
二丫拼命搖頭,玄仙子幽幽說:“兩位施主,既來到紫雲觀,貧道便贈二人一卦。嗯,這是坎卦,坎爲水,唉,凡事如水中撈月,望而不得。求財,而難成交易。求人,則多無音訊。求情,則如夢一場。也就是說,就算讓你們遇見想要的東西或想見的人,也完成不了你的心願。對麼,女施主?”
臻嫿心中咯噔一聲,碰到亦蕊伯堃卻無法報仇,不是正合了這道士的說法。
李衛心中也有所觸動,但他卻說:“臭道士,胡說八道,爺是求財得財,求美人得美人呢!”說罷,一摟臻嫿的肩膀。
那玄仙子似乎微微睜開那眯着的眼睛,吩咐道:“二丫,給幾位施主倒杯茶來!”
李衛說:“喝什麼茶……你怎麼謀害大牛的事我們全知道了,現在我就要將二丫帶回去!”
玄仙子微微一笑,氣度雍雅,說:“二丫身上戾氣過重,在紫雲觀多念道經,可修身養性。若二位執意如此,貧道也不相攔。”
二丫拿了杯子,手腳麻利地沏上茶,兩杯放在臻嫿和李衛面前,一杯恭恭敬敬地獻到玄仙子面前,說:“師父,請喝茶!”
玄仙子輕輕晃着茶杯,說:“心誠則靈,二位可願聽聽化解的法子。”
“不聽……”李衛說。
“聽……”臻嫿說,她憋得臉通紅,吱吱唔唔地說:“聽了也不吃虧啊!”
玄仙子輕輕舉杯,說:“好個率性女子,貧道以茶代酒,敬二位!”說罷,一飲而盡。
臻嫿一仰脖喝盡了茶水,李衛想了想,茶是二丫倒的,玄仙子也喝了一杯,想必沒有什麼問題,便也喝了下去。
沒想到,茶水入肚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二人便渾身發熱,頭暈目眩,只聽玄仙子嘿嘿冷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玄仙子煉製了五石散後,便有意調製“三元丹”。這便是他將二丫養在身邊的原因,當他看到臻嫿時,又打起了採陰補陽的鬼主意。二丫早已被他控制,在茶中下了五石散,他自己常飲此藥,並無反應,而臻嫿李衛已形同酒醉,胡言亂語。玄仙子讓二丫將李衛關到地窖去,而自己則扶着臻嫿到了房中,色心大動,慌不急亂地寬衣解帶,欲上下其手。
“叭!”玄仙子左肩被狠狠地敲了一下,他剛轉過頭,右腿又被擊了一下,不由就跪趴在牀邊了。此時,一把長笛橫壓在他的頸間,瀟碧嘴邊含着一抹笑意,說:“這也算你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