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一道聖旨,整個毓秀宮煥然一新。
前庭的那些土包一夜之間便消失不見了。原本的青磚地兩邊,鋪滿了各色的鵝卵石與鮮花。
想來沒有見過從前景緻的人,也很難想象現在這一切是怎麼來的。
嚴一凌慢慢的走進來,恍然若夢。
殿裡的帷帳又重新的掛了起來,擺設陳列也都更換了。
汪泉躬着身子走在後頭,也是不由得驚訝:“內務局那幫子奴才手腳真是利落,清早起便來,兩個時辰不到就置辦的這樣好!”
“是啊。”嚴一凌點頭:“這宮裡也就是你陪本宮進來過,旁人若是來,豈會知道一夜之前是什麼情景。”
“皇貴妃娘娘駕到——”
來到殿外,汪泉揚聲通傳。
緊忙有小侍婢出來迎駕:“奴婢給皇貴妃娘娘請安。”
這侍婢倒是從前內務局指派的丫頭,嚴一凌記得她叫葉萍。
“皇后娘娘呢?”
葉萍一臉的惶恐,似是不敢開口。“回皇貴妃娘娘的話,皇后娘娘她……她……”
汪泉有些不滿,斥責道:“有什麼說什麼便是,結結巴巴的像什麼樣子?”
“是是。”葉萍深吸了一口氣:“皇后娘娘正在小廚房裡忙活呢,說是要自己煮午飯。奴婢們怎麼也勸不住。娘娘她還不許奴婢等人跟着,更不叫在旁伺候,就連……就連鳳袍也不肯換上,穿的都是些粗布的衣裳。”
“知道了。”嚴一凌猜想,昨天皇帝和皇后一定沒談攏。皇后心裡的疙瘩還沒有解開,所以今天便堅持着不肯順從。也是難爲皇后了,當皇后這麼多年,想必是頭一次這麼執拗的和皇上作對。“你帶路吧,本宮去給皇后娘娘請安。”
“是。”葉萍低着頭走在前頭給皇貴妃帶路,心裡很是忐忑的。
嚴一凌來到小廚房的時候,果然看見不少奴才都遠遠的候在廚房外頭,既不敢進去,也不敢多看一眼。
畢竟是皇后。紆尊降貴的跑到廚房裡當自己燒飯吃,傳出去了,污損的便是皇家的名譽了。“本宮陪皇后就好,你們都先下去吧。”
衆人齊齊應:“是。”奴才們原本就不想守在這裡,怕萬一皇后要是不悅了,拿着這個由頭把他們都發落了。皇貴妃這麼一說,自然是迅速的撤下。
嚴一凌走進去,看見皇后正在摘菜,不由皺眉。“娘娘何必如此?”
沈音苒看見她不勝其煩:“本宮已經和皇上說了,這毓秀宮便是本宮的世外桃源。你們不必每天都過來攪亂本宮的清靜,現在這樣不是很好麼?能吃到最新鮮的蔬菜,內務局送來的都是好東西,皇上沒有虧待本宮,已經足夠了。”
這話讓嚴一凌哭笑不得:“皇后娘娘,您是一國之母,天下黎民之母。一身綾羅價值萬金都是尋常事。難道會因爲一餐有菜有肉便覺得滿足,就不是虧待了?您怎麼會沒見過好東西。”
“本宮這身衣裳,是從之前伺候過的嬤嬤房裡發出來的。當日毓秀宮
中能撕扯的綾羅綢緞,都已經撕扯用上了,連帷帳都沒有放過。更何況是本宮從前那些,所謂價值萬金的鳳袍。金貴如何?能派上用場的時候,它們不過是一塊布罷了。”
沈音苒平靜的看和她,眉目裡只有清淡:“如果沒有別的事情,你真的可以回去了。本宮不想再多費口舌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並且,本宮也知道,你來勸,不是你自己的初衷。而是希望後宮能平息風波,也好讓皇上能夠安心的理政。對麼?”
嚴一凌不否認,甚至用於承認:“其實,解除毓秀宮的禁足,是攝親王的意思。攝親王替家兄嚴鈺查清了長街行兇的事情實則誣陷,所以臣妾理當還攝親王這個恩。”
“原來如此。本宮還以爲你只是爲了皇上。”沈音苒勾脣而笑:“那便是更沒有必要了。這裡挺好的,以前的種種,昨日本宮已經向皇上坦言了。包括打壓妃嬪荼毒皇嗣,一句也沒少說。皇上依舊不知與否,堅持要解本宮禁足,想來也是因爲攝親王的緣故。”
若換做從前,沈音苒一定會覺得很失望。但是現在,她心裡沒有這樣的感覺。很多事情,其實想明白了又有什麼呢!
“好了,你可以走了。攝親王那裡若是問起,只管說是本宮自己的主意。再說,毓秀宮已經恢復了原樣,你們大可以說是本宮身子不適,有心無力去理會後宮之事。想來攝親王能讓皇上恢復本宮的身份,卻一樣不能讓皇上重新寵愛本宮,所以,維持現狀就好。”沈音苒低下頭繼續摘菜,不再多說什麼。
嚴一凌雖然不明白她這麼做到底是不是以退爲進,可是從她的眼神和舉止,並沒有看出一點違心的意思來。也許是因爲這一次的傷害太大,讓她根本就無法忘記。“皇后娘娘,您還是再斟酌斟酌吧!”
“皇貴妃。”沈音苒看她轉身,不由得問:“時至今日,你得到的一切是你想要的樣子麼?”
這話問的很是直白,也很鋒利。
回想從做“嚴碧”的第一天起,走到現在,哪一步又是嚴一凌希望的樣子了?
起初她就是想逃出宮去,開始新的生活,可奉儀卻被人害死了。隨後的一路,她都拼命的向上,一步一步的接近皇上成爲真正的寵妃,也只是爲了報復皇后,爲了報仇。可眼看着就要達到目的,卻發現原來真兇很可能另有其人。
而自己不帶沒有走對路,還稀裡糊塗的愛上那個天下間最不“忠貞”的男人。
嚴卿又出事了。
跟着便是搖搖欲墜的嚴家,她越是登高,就越是危險。
朝夕間,就有可能失去身邊的一切。
“很難回答麼?”沈音苒笑了起來。“你如今已經貴妃皇貴妃了,又幾乎得到了皇上全部的寵愛。整個後宮都在你的掌控之中,連本宮也不例外。你膝下還有個爭氣又聽話的好兒子。來日他榮登大寶,你貴爲母儀天下的太后,什麼都足夠了,什麼都有了。難道這樣還不夠你知足的?是不是,即便是這樣,你的內心也沒有一日的安寧?”
“是。”嚴一
凌沒有轉過身,她不想看皇后的眼睛。
“呵呵。”沈音苒寡淡而笑:“所以啊,什麼是真的,什麼才叫值得?吃進肚子裡,使你不會忍飢挨餓的才叫飯,並不是只有珍饈百味纔可以。穿在身上,讓你溫暖不覺得寒的,並非只有綾羅綢緞才能做到。也許,你滿眼浮華,根本不懂本宮再說什麼,但……你若真的想要得到安寧,你早晚會明白。”
“不。”嚴一凌深吸了一口氣,旋身與她四目相對。“我心裡一直都渴望平靜安寧的日子。正因爲如此,我討厭眼前看到的浮華與奢靡。這些東西,只會迷惑人的心智,叫人滋生慾望、貪婪甚至野心。而這一切,會拼命的把寧靜推遠,讓人再怎麼伸長手臂也難以觸及……”
“能說出這番話來,你不是該看的很明白麼?”沈音苒詫異的看着她:“既然如此,你辛辛苦苦的爭鬥,籌謀又是爲了什麼?”
嚴一凌笑了起來:“支撐我走到現在的,有兩種情愫。一是愛,另一是恨。”
沈音苒閉上了眼睛,眉頭鎖緊:“懂了。”
“那就好。”嚴一凌也懶得去解釋。
“所以,你可以繼續好好的過你的日子。而本宮,真的不想再回到從前了。皇貴妃,你永遠不知道,手捧着那些頭顱,看着鮮血低落,看着皮肉腐爛的滋味。我,好不容易纔有現在的平靜,就當我拜託你好麼?不要再來毓秀宮,也不要讓皇上再來。”沈音苒說同樣的一番話:“我不想再和從前一樣,沒天活在籌謀妒害用無休止的爭鬥裡。我怕再度迷失,就未必能走出來了。當是我求你。”
這一次,嚴一凌笑了起來:“有些人生就註定是一國之母,有些人窮盡此生也不過是低微的奴才。臣妾相信命由天定,雖然說人未必不能勝天。但是皇后就是皇后。”
“你爲何非要這麼固執,難道本宮不去爭,你便不會過自己的日子麼?”沈音苒看着她,眼底涌起了些許的懊惱。“難道不把本宮當做對手,你便不知道如何在這宮裡還有什麼意義麼?”
想了想,嚴一凌還是說了:“臣妾不是已經提到過麼!宮裡有車遲國的人,這個人只要還在宮裡,就會想方設法的爲禍,替她的主子謀奪江山。憑臣妾的一雙眼睛,要盯着後宮,要盯着奉舉,要盯着這些虎視眈眈的人,當真是疲憊不堪。短期或許不會有什麼疏失,長此以往,只怕力不能及。就算皇后你不顧着與皇上多年的情分,難道也忍心看着萬里江山拱手讓人?”
“你擡舉本宮了,你能做到的,本宮未必能。”沈音苒垂眸,心裡交織着一些莫名的東西。“皇貴妃你走吧,別再讓本宮的心不平靜了。”
“好。”嚴一凌提了口氣:“一切取決於皇后娘娘您自己。臣妾會告訴皇上,娘娘您的舊疾發作,需要靜養。這段日子,後宮是不會來攪擾您的清靜。但再往後,要怎麼做,全憑您自己決定。如此,皇后娘娘也該滿意了吧!”
“若……你與本宮並非都是皇上的女人,也許……”
“可惜沒有這種也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