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宮中鬧鬼的事情傳得紛紛揚揚,各人有各人的說法,至少汝月已經聽過六七個版本,這會兒小順子又說得繪聲繪色的,汝月揚手將他打斷問道:“衛澤大人去了朝露宮沒有?”
“衛澤大人沒有在宮中。”小順子眨了眨眼睛道,“小的也是昨天才知道衛澤大人前些天就出宮去了。”
“前些天?”汝月細算一下,衛澤應該是那次在宮門邊送走了伶昭姑姑以後,便離開皇宮的,他是去送那人的骨灰到先帝落葬之處了,又不知道那次明月送藥來時,爲何會哭成那個樣子?
“似乎沒有什麼人知道這事兒,所以朝露宮巴巴地求到欽天監,只出來個小童說了兩句話,就將人都遣了,朝露宮裡如今人人心驚膽戰的,都怕那鬼招到自己頭上,娘娘說可笑不可笑,老話說得好,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柳貴妃心裡頭藏着的鬼,怕不止一隻。”小順子說得很是歡快,見汝月坐着一動不動,沒有露出欣喜的神情,疑惑地問道,“娘娘在想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小公主有些可憐,還沒有滿月,就離了生母。”汝月揉了揉眉心,“且不說這些了,聽着不省心,還有其他什麼消息?”
“方將軍的軍隊已經在帝京三十公里處安營紮寨,據說今晚方將軍就會入宮面聖,皇上今晚怕是不能來琉璃宮了。”小順子揉了揉鼻子低聲道,“娘娘怕是要空等了。”
“方將軍回來,皇上開心地很,我也替皇上高興,這是好事,邊關大捷,是天大的好事,皇上少來一晚,我也不會就成了那怨婦。”汝月嘴角挑了挑,後宮中哪怕真的是專寵也不可能日日夜夜霸佔着皇上,這道理不用教,她也明明白白的,趁着皇上不來,她還想着將藤籃裡的那些針線活拾起來做一做,太后那把搖椅的軟墊還等着她做好了拿去換的。
雲歡進來時,趕緊給加了兩盞燈:“娘娘要仔細眼睛,別累着了。”
“以前從早到晚伺候着太后,晚上還要做這些針線,都不覺得累,現今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快成那米蟲了,哪裡會得累着。”汝月將做了大半的墊子面給雲歡看,“你瞧着這花色,太后可會喜歡?”
“娘娘的女紅手藝,在宮裡頭是能拔頭籌的,太后一定會喜歡。”雲歡輕聲應道。
“以前,皇后和柳貴妃爲了搶我去做針線,派來的宮女差些在宮道上打起來,我記得其中有一個就是你,那個素心現下不知落得何種光景了。”汝月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皇后娘娘那時候真是喜歡我的針線活,要不我抽空再給她做上兩件。”
雲歡的嘴脣動了動,又動了動,才艱難地說了一句道:“那時候娘娘身份不同,如今娘娘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皇后娘娘也不好隨便差使。”
“此話說來,倒是我成了嬪妃,皇后娘娘卻與我生分了。”汝月笑了笑,將手中的料子抖一抖,“做完了,回頭就去給太后送去。”
“娘娘,娘娘。”烏蘭歡欣鼓舞地邊嚷邊進了屋。
“在宮裡頭,怎麼能大呼小叫的!”雲歡畢竟還是掌事姑姑,喝了她一句。
“看她的樣子,我都能猜到必然是方將軍來了,她恨不得擠着前排去看熱鬧。”汝月掩口而笑道,“你也不用着急,皇上都應吮過,要是方將軍進宮大設宴席,讓我定要帶了你去陪席,見一見心目中的英雄。”
“娘娘別取笑了,太后傳了懿旨,要娘娘速去太興臀,說是方將軍家的女眷也到了宮中,正準備前往太興臀,娘娘請更衣梳妝。”烏蘭邊說邊將梳妝匣子抱了過來,“我們離得太興臀最遠,千萬別耽誤了時辰,落於人後。”
雲歡一聽也緊張起來,將汝月手邊的針線收了起來:“娘娘穿什麼纔好,這真是一點準備都沒有,早知道如此,就該事先準備了。”
“不用急,不用慌,那是方將軍家的女眷,我去了也不過是個陪席,哪裡需要穿得奼紫嫣紅的,你且將那套桂子綠的雲絲暗花文錦裙取出來。”反而是汝月氣定神閒的樣子,“頭面不能太素淨了,我記得有一支纏絲雙鸞吐珠金步搖正好配得上顏色。”
烏蘭與雲歡連聲稱是,一會兒就伺候得汝月梳妝齊整,烏蘭捏着玫瑰色的胭脂膏,正要往汝月臉上撲,被汝月的手擋開來:“太后不喜歡這樣豔色的。”她自己尋了一盒特別淺色的胭脂,用指尖挑一點兒,暈開來在雙頰和口脣都染了,不過是輕妝一點,整張臉孔都跟着明亮起來,尤其是一雙眼,晶亮璀璨,叫人看了都不捨得移開視線來。
“娘娘越來越好看了。”烏蘭怔了一下,老老實實的說道,“難怪皇上每次來了都不肯走,上早朝都要一步三回頭似的,看得旁人都羨慕。”
汝月垂下眼簾,將眸中的韻彩稍稍遮擋住:“小順子可有準備步攆?”
“都準備好了,在宮門口候着娘娘的。”雲歡抓過一件羽紗的斗篷,“娘娘,夜裡風大,帶上這個。”
小順子開道,烏蘭隨行,步攆行得急急忙忙的,到了太興臀的時候,汝月還是落得最後一個,幸好方將軍家的女眷還在皇上那裡,沒有過來,太后端坐正中,橫了汝月一眼,沒有說話,汝月低着頭,找到自己的位置,悄聲坐下,有點兒忐忑,太后別是以爲她得了恩寵,恃寵而驕纔會遲了時辰。
剛落座,聽到一聲嗤笑,汝月眼角餘光打量,才發現身邊坐着的是麗嬪,再過去的時怡嬪和錦嬪,錦嬪正擡起眼來看着她,對着她使了個眼色,麗嬪的嘴脣輕動,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畢竟是皇上恩寵在身的月嬪娘娘,連太后的宴席都能遲了,膽子真不小。”
汝月有些莫名,便是她的琉璃宮離得遠,晚了那麼一點,何來吃到一說,不過太后的臉色在她進來時,確實不太好看,她很低地咳嗽一下,烏蘭識趣地趕緊彎下身子來,汝月低聲問道:“你是幾時得了消息說讓嬪妃都到太興臀的?”
“婢子就是方纔進來回話的時候等得口諭。”烏蘭也知道情況不太妙,連皇后都坐在那裡了,只有她們來晚了。
“是誰來傳得口諭?”汝月又追問了一句。
“太興臀的黃公公。”烏蘭見太后的目光衝着她們所坐之處,掃了一眼,立即噤了聲。
怡嬪的聲音又比方纔麗嬪的大了一點兒:“以前說這個飛揚跋扈,說那個盛氣凌人,原來皇上給了一點兒顏色,有人也是會開了染坊的,連太后都不放在眼裡了,真正是可笑。”
汝月很清楚,自己被黃公公擺了一道,怕是其他的嬪妃處,都早早地得了消息,趕過來坐着乾等,唯有她落在了後面,也難怪太后會那樣的神色,黃公公以前就與她不對付,也不知道又拿了誰的好處,纔給她使絆子,看來只能事後才向太后說明緣由了。
“月嬪姐姐不是那樣的人。”錦嬪忍不住也參與進來,替汝月說了一句。
“她是怎麼樣的人,太后還不比你清楚,你再多嘴多舌,小心自身難保。”麗嬪壓根沒將錦嬪放在眼裡,見她也敢吱聲,狠狠瞪了她一眼。
“都給哀家住嘴,這裡是太興臀,不是容得你們吵嘴的地方。”太后呵斥了一聲,立即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方夫人已經在路上,快要到了,莫讓人見了笑話皇上的後宮喧雜吵嘴不成樣子。”皇后附了一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汝月。
汝月暗暗嘆了口氣,直接眼觀鼻鼻觀心,將嘴角抿緊了,這種時候原本就是多說多錯,回頭要責罰的時候,再說也不遲。
烏蘭站在她身後,見汝月成了衆矢之的一般,心裡頭跟着難過,要是真的太后要懲處,她願意爲月嬪娘娘身受代過,回頭見了黃公公,她要讓小順子去問問清楚,到底和月嬪娘娘有什麼新仇舊恨的,要這樣害人。
已經落了下風,汝月反而不緊張了,耳中聽到方夫人已經到了太興臀門口,不知爲何,她的心中微微一動,隨即門口一名青衣少婦,攜着兩個孩子緩步進來,大一點的是女兒,約莫七八歲,那個小兒子最多才三歲,走路還不太穩當,偏偏手腳胖乎乎的藕節一般,見人就笑,太后一見之下,神情都綿軟了。
方夫人站定了雙腳,欠身行禮:“綽華見過太后,太后千秋安康。”
太后直喊着:“不用多禮,平身平身,把那孩子抱過來。”
方夫人也不假他人之手,彎下腰來,將小兒子抱起來,送到太后的懷中:“孩子頑劣,太后請多多見諒。”
“不妨事,不妨事,哀家記得那年你離了帝京之時,女兒尚在襁褓之中,一轉眼,小兒子都這樣大了。”太后用手指去逗弄那孩子,孩子也不忌生,手臂軟軟地搭在太后肩膀,一味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