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月眼睜睜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又給收回來,知道動作終究是慢了一步,來不及阻擋衛澤的問話,該說的話像是刀子射出去,將太后迎面紮了一個窟窿,太后彷彿是疼得五官都扭在一起,視線從碎片慢慢的,慢慢的轉移上來,定格在衛澤的臉孔上,眼睛裡有掩藏不住的一股子狠勁。
“哀家是本朝的太后,爲何會被這些噩夢所魘,衛澤,你今天給哀家解釋清楚也便罷了,要是再做託辭,哀家定然不會輕饒!”太后的話語彷彿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帶着叫人捉摸不透的恨意。
太后的怒氣似乎已經被壓抑太久,沒有人能夠阻止,緊接着,耳畔又是一陣又一陣瓷器落地的聲響,乒乒乓乓好一陣熱鬧,怕是那些名貴的花瓶,瓷器,統統這會兒都躺在了地上。
有一兩片小的濺起來,劃過汝月的皮膚,微微的疼痛,她都不敢去摸一下,汝月聽到自己內心嘆了一口氣,然而她能做的不過是原地跪下來,看着膝蓋前那一塊小小的地面,
太后恨的人肯定不是衛澤,這會兒在寢宮裡的每個人都不過是太后用來出氣發泄的目標,汝月想起泯然方纔的話,有些認同了,雙玉這次算是因禍得福,沒準只有她給躲過去了。
“好一個欽天監的衛大人,平日裡口口聲聲能算天文地理,能通陰陽百事,怎麼連夢魘之症都素手無措,真是庸臣,庸臣!”太后的聲音都發抖了,“你倒是說話啊,哀家命令你說話,別像個鋸了嘴的葫蘆,一字不發,方纔你要問哀家的,問哀家夢見了什麼,好,好,哀家告訴你,這就告訴你夢境裡到底是些什麼魑魅魎魍!”又是一個花瓶忽的從半空飛了過去,從衛澤臉頰邊擦過,重重砸在牆上。
跪在腳邊的秋葵嚇得一動不敢動,太后做噩夢也不是一次兩次,身邊伺候的幾個宮女都是心知肚明的,最多是起身後臉色差些,精神有些恍惚,再嚴重些的時候,一連兩日胃口不太好,大家做事小心仔細些,就應付過去了,卻沒有想過會遇到今天的狀況,太后一起牀,像是得了失心瘋般,別說是去勸了,秋葵只敢想着自己的腦袋能不能保住。
“太后,微臣有句話不得不說。”衛澤的聲音居然還是平穩如初,根本沒有被太后的怒氣震懾住。
“說!”一個字,言簡意賅。
“微臣早就說過,太后的心結藏在太后的心裡,解鈴還須繫鈴人,要是太后自己都走不出來,那麼微臣的符紙畫的再好也是不管用的,這樣淺白的道理,微臣想太后不是不明白。”衛澤緩步移開,走近了那張大牀,雙目深深凝視着牀頭的符紙,“貼的位置很正,卻沒有貼到太后的心口處,若是微臣這般說了,太后依然覺得不解氣,那麼微臣甘願受罰的。”
汝月偷眼看了看太后,一張臉顯出鐵青的顏色,又被衛澤的一番話給堵得結結實實,緊閉着嘴巴用力喘氣,呼哧呼哧,整間寢室裡能聽到的,像是隻有太后的呼吸聲,就在耳邊,沒有膽子揮去。
衛澤好整以待地轉身,撩起衣襬,擺正姿勢,就勢準備對着太后跪下來:“就請太后賜罪。”
太后雙眉緊皺,一剎那,有些猶疑了,不知該不該收回方纔過激的話語,又覺着真的那樣做,就等於是打了自己一個耳光,面子上實在過不去,兩廂搖擺之間,就聽得外面傳報的高聲喊道:“皇上駕到。”
汝月從來沒有覺得黃公公那把閹雞似的嗓子會變得這般動聽,太后的動作一停滯,扭頭去看門口,她的神情還沒有來得及從臉上收回去,有些猙獰的扭曲,和平日那種慈祥和藹的樣子簡直是判若兩人。
衛澤的動作沒有停,已經跪下身,大步而入的明源帝正朗聲給太后請安:“母后這裡好生的熱鬧,一屋子的人。”
太后深吸一口氣,用力擠出一個笑容來:“皇上今天怎麼來得這樣早,哀家都沒有做什麼準備,秋葵,汝月還不快些起來恭迎聖駕。”
明源帝笑着走到太后身邊,將她攙扶到平日最喜歡坐的那張椅子邊安妥坐穩:“只是突然想念母后,早朝之後換過便裝過來看看母后近來身子骨可好,這些宮人太監伺候得可盡心盡力。”目光一轉,落在滿地的碎片之上,像是纔看到一般,疑惑地問道,“那個宮女手這麼不穩,將母后寢宮裡的物件都打碎了,真是該罰。”
太后認認真真看着明源帝,從明源帝的臉上實在看不出其他不悅的情緒,才緩緩開口道:“不是宮女,是哀家看着這些物件不順眼,砸了安心。”
“砸的好,讓母后心煩的物件留着也是累贅,既然都砸了,再讓內務府送新的擺設過來就是,你們幾個還不趕緊打掃。”明源帝不甚在意地說道,薄脣微微上揚。
汝月幾個像是得了大赦:“謝皇上不怪罪之恩。”手腳並用地一股腦從地上爬起來。
太后一隻手支着額頭,方纔自己到底是中了什麼邪氣,竟然讓皇上見到這樣狼狽的樣子。
“聽聞母后太興臀後花園中用了幾個能幹的花匠,整理出一番全新的氣象,不如一起過去看看,這裡留給宮人們就是了。”明源帝一心要哄太后歡喜似的,主動請纓領着太后便往後花園走去。
由始至終,衛澤跪在那裡,像是一道透明的影子,皇上不提,太后更加不會過問。
等兩位一走,門外呼啦啦進來一票的宮人太監,大家都默不作聲,低頭打掃清理,在宮裡待得時日,哪個不是識趣的,泯然擠到汝月身邊,直拍着胸口,啞聲道:“方纔我在門外聽得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幸好皇上來了,真是太巧了,皇上這都多久沒來一次太興臀了,偏偏趕上今天。”
“是,巧的不能再巧了,”汝月擡起頭來看着衛澤的背影,白衣的衛澤跪在屋子正中央,依舊是鶴立雞羣一般,他此時此刻的是什麼表情,她很想知道,又害怕轉到正面去看,想了想,還是低下頭繼續清理。
“可憐衛大人了。”泯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偷偷又看了一眼,“太后做噩夢也不能怪衛大人,平日裡,太后不是很看重衛大人的嗎,今天怎麼偏偏拿他來出氣?”
汝月依舊埋着頭不言不語,泯然見她不願意多說話,只以爲她是受了驚嚇,又擠到秋葵那一邊去,汝月知道衛澤就是將話說得太通透,刺到了太后的痛處,纔會被責罰的,只是其中的緣由,她依然想不明白,太后在隱瞞什麼,衛澤又瞭解了多少,皇上這一來,像是掐準了時間,難不成在太興臀裡都有皇上的眼線,會是誰呢?
“衛大人,您受傷了!”泯然一聲驚呼,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衛澤跪了這許久,臉上的神情還是淡淡的,壓根沒有爲得罪太后和皇上而心焦,一雙眼在寢宮的光線下,明亮若星子,汝月的目光與他的一接觸,見到他胸口的白衫上濺着血跡,一點點,仿若開了紅梅似的,心裡面不覺跟着着急起來:“是哪裡劃傷了,要不要請太醫來看看?”
“皇上都沒準我起來,哪裡還敢喊太醫。”衛澤的眼似乎從來只看着汝月一個人,旁人有些見慣不怪,秋葵一把將泯然從兩人中間給拖走了。
汝月不免臉上有些發熱,飛快地低聲說道:“我剛纔想拉你來着,沒來得及,你到底傷在哪裡,先包紮一下才是要緊。”
“小傷而已,等我回去自行處理即可,你不用着急。”衛澤向四周看一看,側過頭來,微微笑着道,“皇上陪太后去花園走走,你們這些太興臀的宮女都不跟着伺候,要是皇上一旦找起茬來,可比我這裡的麻煩要大得多。”
他的話音都未落,寢宮裡跑得就剩下汝月和烏蘭兩個人,烏蘭做什麼都比旁人慢半拍,愣頭愣腦地搞不清楚方向,摸摸後腦勺問道:“汝月姐姐,別人怎麼都走了?”
衛澤搶在汝月之前回答道:“別人都走了,你還待着做什麼?”
烏蘭緩過氣來,小小地打量他一下,又小小地打量汝月一下,恍然明白了,一張小臉頓時紅撲撲的:“汝月姐姐別怪我,我初來乍到不知道你們是……我這就走,這就去花園裡伺候太后和皇上。”
不曉得烏蘭的小腦袋瓜子裡怎麼想的,跑得跌跌撞撞的,差些摔了一跤,衛澤看得揚聲大笑,汝月算是明白,他是真看得開,沒把罰跪當回事情,幾步走近過去,咬着牙道:“到底傷到哪裡,沒有旁人了,還不快些止血。”
衛澤低下頭來,血跡化開得又比剛纔明顯些,促黠一笑道:“你過來些,我悄悄告訴你。”
汝月無奈地將耳朵湊過去,衛澤還在催她:“再近些,否則不好說話。”汝月的半個身子都彎下去,嘴脣幾乎要貼着他的耳朵了,聽得他帶着微微的小得意說道,“皇上回來了,正站在後面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