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蘭的手勁真大,汝月根本握不住,也扯不動她,就被輕易地一把揮開了,烏蘭手底下是有分寸的,絕對不會傷到汝月,她又向前跑了幾步,手指已經觸碰到門框,就聽到汝月厲聲喝道:“你這會兒要是出了這道門,就不是琉璃宮的人了,不是我全心全意相信的那個烏蘭了!”
“娘娘。”烏蘭轉過身來時,見汝月掙扎着要起來,一個沒有坐穩,差些從牀榻上滾下來,她嚇得心膽俱裂,連滾帶爬地跪倒在牀沿邊,哭喊着道:“娘娘,婢子不敢了,婢子不去,哪裡都不去,婢子只照顧在娘娘身邊,聽娘娘的話,婢子該死,婢子該死。”
窗外一記驚雷炸響了,雲層迅速地堆砌起來,豆大的雨點打下來,落在窗臺噼裡啪啦作響,風向一轉,打溼了屋子中的地面,一時之間卻是沒有人想起要去關窗。
直到風捲席而來,將案几上纔看到一半的書,吹落在地,烏蘭才一步一步走過去,使勁將窗戶給關閉起來,半邊的衣服都被打溼了,雨水沿着額發,流過臉頰,她擡起頭來看着汝月,嘴脣哆嗦着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汝月見烏蘭全身發抖地像打擺子似的,一雙肩膀顫巍巍地垮下來,方纔身子一滑,她也是險險用雙手支撐住了,受了不小的驚嚇,烏蘭這個樣子,她卻不能出聲責怪了:“我知道你都是爲了我着想,我不會怪你的,我也知道你想要去哪裡,只是這一去,有些事情捅破了窗戶紙,更加難以收場。”
“婢子對不住娘娘的信任,辜負了娘娘的苦心。”烏蘭哭得眼淚鼻涕都快糊成一團了,她自進宮時的懦弱膽怯,連話都不敢說,到後來目睹了身邊姐妹默默無聲的死亡,連根頭髮絲都沒有留下,才強迫着讓自己迅速長大起來,她明白在宮裡頭,宮女的地位卑微如蟻,生與死都不能由自己來操控。
只有後來跟了汝月之後,她才覺得那種過日子的感覺又回來了,每一天醒來,眼睛打開,她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其實,扳指算來她才過了十五歲,還沒有樺月的年紀大,烏蘭哭得泣不成聲地拉扯着汝月的衣袖,慢慢跪倒在汝月身前,“娘娘責罰婢子吧,否則婢子心裡難安。”
“傻瓜。”汝月一臉的柔和,“你的心,已經快要剖出來給我了,我再責罰你的話,老天爺都看不過去。”
“婢子方纔害的娘娘險些摔倒了。”烏蘭心有餘悸地小聲說道。
“是我自己沒坐穩,哪裡就怪你了,況且我也沒有真的摔到。”汝月輕輕拉過烏蘭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頭,眼睛半合,嘴角微微翹起,“我九歲就入宮了,那時候害怕得很,其實心裡頭也有後悔的,樺月變成如今這樣,我也有責任,畢竟當年我自己還小,沒有考慮周全,我就沒有想過如果父親不回來,她那麼小那麼小一個人,又該怎麼活下去。”
滿心只是以爲遠行的父親很快能夠回來,她留了簡單的紙條,留下一點銀兩和母親的幾件舊首飾,包起來,放在樺月入睡的枕頭邊,樺月小時候頭髮就長得烏鴉鴉的,在她的眼睛裡,就是個大一點的布娃娃,天沒有亮,她生火做飯,將缸中僅剩的白米全部都煮熟了,米香混合着熱氣蒸騰上來的時候,她偷偷地哭了一會兒,她想或許要很久很久見不到父親和妹妹了,那眼淚很快落在衣襟上,瞧不見了。
“娘娘爲何還要替她說好話,替她開解。”烏蘭滿臉的不解,“她對娘娘就沒有安着好心。”
“這裡是多少女子眼羨的後宮之中,她若不是我的親妹子,或許你也沒有那般的憤慨,當日我從宮女身份替皇后娘娘代爲侍寢,一入後宮晉封爲如今的如妃,讓專寵於一身的柳貴妃差些打入冷宮,柳貴妃也怕是不知在心裡頭咒罵過我多少回,還有其他那些比我先入宮的嬪妃,難不成還拍着手歡迎多了我這樣一個爭寵奪心的出現,就連當初一手推波助瀾,將我送進後宮的皇后娘娘,你也見到了是什麼樣的態度。”汝月的聲音微微發苦,“後宮的女子沒有一個不可憐的,這也是當日裡,我盼着能夠年滿了歲數就出宮去的,哪怕已經是個老姑娘,孤苦一人,也比在這裡勾心鬥角的要好,可惜,一腳探了進來,再回頭已經來不及。”
“那麼娘娘怎麼會生那樣的病根,困思暮沉,心神虧損。”烏蘭頹敗地掙扎了一句,“婢子便是見不得有人對娘娘不好,特別樺月姑娘,她是你的親妹子,她怎麼可以算計這樣維護她的親姐姐。”
“你且起來說話,樺月是我的親妹子,所以我知道她在想什麼,要做什麼,由着她去吧。”汝月半是無奈半是坦然地說道。
“娘娘醒來後,可曾覺得好些了?”烏蘭偷偷擰了自己一把,要緊的事情都耽擱了,卻去計較那些有的沒的。
“衛大人給我吃的那兩丸藥,怕是我又欠下了他的恩情,還都還不清了。”汝月醒轉以後,覺得胸口長此以往的那種困悶匱乏感蕩然無存,呼吸之間都覺着清新通暢,再聽烏蘭所言,是衛澤給她吃了所藏秘藥,便知那藥丸一定珍貴難以形容,不過只有那兩顆,索性都餵了她。
“衛大人一心爲了娘娘。”烏蘭留了後句沒有說出來,當日裡,衛澤對待娘娘一心一意的樣子,娘娘爲何沒有去求一個恩典,讓衛大人帶着她離了這能夠吃人都不吐骨頭的後宮,聽說是因爲太后帶着衛大人一行出宮祭祖,沒有趕得上回來,娘娘被個可惡可恨的老太監逼得無路可走,才慌不擇路,栽在皇上手中的,造化弄人,說得便是這般吧,她忽然驚喜地喊起來,“娘娘,娘娘腹中的孩子動了,婢子方纔確確實實地摸到了。”
“我小時候,母親懷了妹妹,快臨盆時,我隔着母親的肚子摸得到妹妹的小手小腳,很是有趣的。”汝月懷了孩子以後,更能體會到當日母親臨終時的心境,她答應過會照顧好妹妹的,那樣一句孩子的話,她始終不曾忘記半分。
“婢子沒有摸到小手小腳,裡面好像是個圓乎乎的肉球似的。”烏蘭還不死心地雙手都扶了過去,左右都試探了,“沒有娘娘說的那樣。”
“每個孩子在孃胎中時,位置都大相徑庭,要是說能夠摸到哪裡就是哪裡的,那還不成神仙了。”汝月見烏蘭先前的憤憤之情已經漸漸緩和下來,纔算是放了心,樺月的樣子雖然有些仗着姿容討巧賣乖的,不過既然人還安置在琉璃宮,便是暫時沒有會要入宮的安排,否則以她那位處處爭強的外祖父性格,還不大肆鋪設,敲鑼打鼓地將人直接送到皇上那裡。
皇上取的是一個按兵不動,要是她反而沉不住氣,那麼壞了事的後果,怕是還要她自己來承擔的。
“娘娘不說,婢子也沒想到,樺月姑娘來琉璃宮也住了幾天,也沒見皇上來過,難道是要當着娘娘的面避嫌?”烏蘭還是一副不服氣地樣子,在她眼睛裡,汝月樣樣都好,是旁人如何都比不上的。
汝月張了張嘴,纔想說皇上爲何要避嫌,結果真的是不提不來,一提就到,琥珀進來回稟說是皇上來了,不知聽到了什麼,來得很是匆忙,果然明源帝出現時,肩膀上頭一大片水漬,連眉眼處都染了溼氣。
“皇上有什麼急事,也等雨停了再過來纔是。”汝月趕緊讓烏蘭去準備熱水,下榻來要親手替他換衣,被明源帝一下按住了手背。
“你不要動,坐在那裡就是,這裡又不是沒有宮女太監,寡人也會自己穿衣的。”明源帝的手倒是很溫暖,緩緩地扶起汝月的臉頰來,低聲問道,“寡人聽聞你鬱氣成疾,怕是會影響到即將出世的孩子,所以扔下御書房裡頭那幾個臣子,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是衛大人告訴皇上的嗎?”汝月已經想到了,皇上這樣緊張,是在緊張她的孩子,當然也是他的孩子。
“除了他,寡人也想不出還有誰有這般的膽子,敢擅闖御書房。”明源帝的臉色一沉,欽天監監司的官職雖說不大,在宮中行走卻比常人都要來得自如,他一早就知道衛澤對汝月的感情非同一般,在太興臀時,衛澤的視線就從來只停留在她一個人身上,幸而汝月一直潔身自好,纔沒有傳出任何不堪的流言,他也樂得做出大方姿態。
“臣妾的身子沒有大礙,衛大人緊張了些。”汝月不想承認,她在見到皇上出現時,心底裡也有着小小的雀躍,哪怕知道皇上緊張的十分之中**分是爲了子嗣,然而,然而只要有那一兩分,對於一個女人而言就足夠了。
“他非但擅闖御書房,還說了不該說的話。”明源帝的聲音冰徹入骨,“寡人在過來之前,已經罰他跪在御書房前,不得寡人的准許,誰也不能替他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