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過了數天,明源帝都沒有在琉璃宮中出現,這情況要是出現在其他嬪妃那裡實屬正常,然而諸人都不清楚那日在朝露宮,汝月到底經歷了什麼,珊瑚嚷嚷着說要出去打聽打聽,被雲歡給阻止了,要是真的有大動靜,怕是不用打聽都已經傳聞出來,怕只怕問題不僅僅是出在柳貴妃身上,還有汝月和皇上之間有了嫌隙,旁人是想幫忙都幫不上的。
汝月不急,急煞一羣宮女太監,這一天,見她開了衣箱,細細翻找,雲歡眼神一亮,以爲有戲,蹭到身邊來問:“娘娘是要換衣服出去嗎,要不要換件顏色鮮豔些的,外面天氣很好的樣子。”
“不用鮮豔,素淡些的好。”汝月頭也未擡,低聲說着,翻出一件乳白色繪着蝶戀花的百褶宮裙,蝴蝶隱在裙角,只有邁開小步子走路時,才翩然起舞,“你看這件好不好?”
“好,娘娘穿什麼都好看。”雲歡興致勃勃地取來妝屜,“婢子給娘娘梳頭。”
“梳個簡單些的。”汝月在鏡中對着自己輕輕地說道,“太后不喜歡見旁人妖妖嬈嬈的,她喜歡素淨的打扮。”
“娘娘是要去太興臀?”雲歡眼裡藏不住的失望,手底下還是利利索索地講盤發處理妥當,在髮髻中扣了一個碧玉的如意結。
“我原本就是太興臀的人,就算是做了嬪妃,也抹不去曾經做過宮女的事兒,那時候太后沒在宮中,我不能去見她老人家,如今她回宮多日,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去見一見請個安的。”汝月大致才道雲歡的心思,“在宮裡頭,不是一朝一夕的日子,有些事兒強求不來,有些事兒也急不來,你莫要太掛心,皇后娘娘那邊,我自有分寸。”
“婢子不是這個意思,也沒有將娘娘的一舉一動都去回了皇后娘娘的。”雲歡忽然急起來,像是要分辨什麼,汝月卻一個轉身靜靜看着她,那眼波之中,寫着更多沒有明說的話,雲歡慢慢低下頭來,不再言語。
“我沒有要懷疑你的意思,當日不是皇后娘娘救我出了困境,這會兒別說是不知道有沒有命在,至少也活得都不像個人了,這份恩情,我感恩戴德,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皇后娘娘沒有對我要求太多,我卻也知道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但我還是那句話,急不得,急來的長不得。”汝月說完這幾句話,悠哉悠哉地出了門口,雲歡想一想還是緊跟其後,一步不落地隨着一起往太興臀的方向走去。
幾年裡,日日夜夜待在太興臀,是最熟悉不過的地方,汝月走到門前時,卻舉步不前了,仰起頭來,看了看太興臀上被日光折射的琉璃瓦,這會兒要是她說心裡有點兒緊張,不知道會不會先被自己笑話,有句老話說得好,近鄉情怯,在宮裡,太興臀曾經是家一樣的存在,她以爲出宮之前都不會離開的地方。
門口站着的宮女見到她,怔怔的,一時沒有說話,汝月衝着她笑了笑道:“烏蘭,怎麼不認識我了嗎?”
“汝月姐姐。”烏蘭眨了眨眼,不太相信地喚道,轉念一想不妥,趕緊欠身行禮,“婢子給月嬪娘娘請安。”
汝月才掛到嘴邊的笑容,慢慢收起來,她想着要以往的日子,怕是很難了:“起來說話,不必多禮,秋葵和泯然在不在?”
“大家都在,雙玉姑姑也在。”烏蘭說着話,忽而眼圈一紅道,“只是前次遠行時,漱玉遇到了雪崩,屍骨都沒有找回來。”
汝月前頭已經聽聞此事,見烏蘭還脫不開難過的神情,她們是一起進宮的,想來比旁人更有幾分真感情,纔要開口勸慰,就見得秋葵聽到對話聲,趕了出來,呵斥了一聲:“好不容易,她回來一次,你同她說這些不中聽的做什麼,漱玉雖然是死了,卻是保住了太后的安危,太后回宮不是還封賞了她的家人。”
“是,是。”烏蘭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她膽子一向小,不敢再多說話。
秋葵毫無避諱地上前來,拉住了汝月的一隻手:“千盼萬盼的,纔算把你盼回孃家來了,還以爲你當了月嬪,就把老姐妹都給忘記了,泯然那天還拿着那隻金鐲子左看右看的說,早知道你當了嬪妃,該把你藏在牀底下的那些細軟,統統都裹走纔好。”
汝月聽她這番話纔是真沒拿自己當外人,心情總算是好了些:“太后老人家可好,你們幾個可好?”
“我們哪裡能不好,太興臀出了個嬪妃娘娘,你知不知道,那次我去流景臀選小宮女,別說是新進宮的,我看那些在宮裡幾年,有些根底的都恨不能擠到我面前來毛遂自薦,大概覺着我們太興臀是塊風水寶地,專門能出入皇上眼的佳麗美人兒。”秋葵拉着汝月的手,往裡面走去,回頭看了眼雲歡,揚了揚眉毛道,“這位看着也是眼熟,皇后娘娘身邊的人吧。”
雲歡不知秋葵的底細,輕輕嗯了一聲:“皇后娘娘將婢子留給月嬪娘娘使喚,有個熟手在身邊,行事方便些。”
“皇后娘娘真是好周到。”秋葵笑了笑,等距離拉開些,壓着嗓子問汝月道,“你是哪裡長得腦子,留着皇后娘娘的心腹在身邊,你知道她心裡打什麼算盤,怕是你說句夢話,皇后娘娘都能第一時間知道了,你到時候在宮裡舉步維艱,找誰說理去。”
“皇后娘娘不是那樣的人,雲歡服侍的很是盡心,挑不出毛病的。”汝月反而不太在意這些,她向着走廊兩邊望去,佈置都依然如舊,就連那兩幅簾子都是她去年才繡好的,太后十分鐘意,一直沒捨得換下來。
“人心隔肚皮,這宮裡對誰都要防範着點,否則吃虧的就是你自己。”秋葵用肩膀推了推她,“我們還盼着你能平步青雲,以後多關照我們些不是。”
汝月低下頭來笑了笑,沒有變的事秋葵,原來,已經變了的人,是她自己。
“月嬪娘娘請先在這兒候着,婢子去稟報一聲太后,就說月嬪來看望她老人家了。”秋葵大大咧咧地將兩人留在門口,徑直入了裡屋。
“娘娘,這一位真是好大的口氣,以前娘娘來丹鳳宮的時候,婢子瞧着也是溫婉和氣,不是這般的。”雲歡有些不服氣地說道。
“秋葵一向是這種性子,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汝月輕聲解釋道。
秋葵很快回來說道:“太后才喝了燕窩,有些犯困,聽到月嬪娘娘到了,頓時來精神了。”抿着嘴角又笑道,“不過太后說了,只讓月嬪娘娘一個人進去說說話,敘敘舊,這位宮女姐姐,請隨我來,到偏廳喝一盞茶可好?”
雲歡被秋葵支開,汝月理了理衣裙,心頭生出忐忑的情緒來,咳了兩聲,定了定神,才緩步而入。
太后依舊坐在最喜歡的那張寬適的紫檀擺椅上面,見到汝月進來,板下臉來道:“哀家還以爲你去了琉璃宮就不曉得回來了,讓哀家等了又等,好生辛苦,你看看,這椅墊兒都舊了,也沒個手藝好的,給哀家做一副新的。”
汝月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也不搭話,太后說完了,她還巴不得太后再多說幾句話,聽不夠似的,突然她快步上前,到了太后面前,雙膝一軟,跪倒在太后腳邊,眼淚忍不住洶涌而出,明明想好了,年紀大的人不愛見旁人哭,說是見了不吉利,可是偏生就是沒有忍住淚意,鼻頭髮酸,眼角發澀,哭得一口氣差些都轉不過來。
“好了,好了,哀家又沒有要真的責怪你的意思,哭成這樣,要是讓皇上看到,還以爲是哀家怎麼用手段欺負他的愛妃了,別跪着了,地上涼。”太后的表情都跟着軟下來,她沒有問汝月爲什麼要哭,心裡是敞亮的。
“不涼,在太后身邊,怎麼都不涼。”汝月帶着哭腔說話,聲音嗡嗡的。
“是不是受了委屈,以前做宮女的時候,受了委屈都不曾見你哭過的。”太后的手習慣性地按在她的發頂,掌心有一絲絲的暖意,“哀家也知道不是你嬌貴了,而是成了這後宮中的人,怕是比宮女都有太多的不得己,哀家都知道。”
汝月聽得這話,一下子哭得更兇了:“太后,太后,婢子不是真想要攀那高枝纔去了琉璃宮的。”
“這說的事什麼昏話,已經是皇上欽賜的月嬪,難道還要在哀家面前說你是情非得已,心裡頭還藏着別人不成,這話要是被皇上聽到了,怕是心裡要越發不高興了。”太后也並非一味地袒護她,聽到汝月那幾句話,直截了當地訓斥道,“你是不想攀那高枝,否則這些年不會這樣兢兢業業的,只是此時此刻,你的雙腳已經踩在了那高枝頭上,上面樹大招風,你想下來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能夠做到的,只有將雙腳都站穩了,踏實了,便是有那小人,要來拖你拽你,都紋絲不動,那纔是真正的爲哀家掙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