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鴻蒙吃驚地看着郭拙誠,慌亂的問道:“你說什麼,什麼詹妮,她是誰……”
郭拙誠心裡暗笑,但裝着很平靜地說道:“是啊。那個女的是叫詹妮·貝瑞。是美國一位著名的經濟學家,報道里面說她的丈夫在國內,她一直在等着他。”
田鴻蒙短暫的失態後,膽怯地掃了四周一眼,低聲說道:“我不認識她。你小孩子家家的,說這些幹什麼。外國的報道是你能聽的嗎?難道你……你收聽敵臺?”
郭拙誠不以爲然地說道:“怎麼能說是敵臺?誰沒有偶爾收聽過國外的廣播,只要聽了不往心裡去不就沒事。再說,我收聽是爲了學英語。”
其實這個時代收聽外面電臺的人並不少,幾乎擁有晶體管收音機的人都聽過,因爲調臺選頻的時候常常冒出那些境外電臺的聲音來。
只是大家都不會長時間聽:既擔心被人舉報而坐牢,也聽不慣境外那些電臺播音員那種軟綿綿的、故意做作的聲音,而且境外電臺以造謠爲主要目的,聽起來讓人心裡不舒服。
田鴻蒙一愣,隨即用英文問道:“那個詹妮是幹什麼的?你怎麼知道她是找我?”
郭拙誠隨即用英語回答道:“上個月電臺裡報道了美國一名著名的經濟學家,裡面有一段內容是談及她個人私事的。她說她的成就很大一部分來自於中國一位姓田的經濟學教授。我就猜到是你,外公,對不對?”
田鴻蒙沒有回答他,而是問道:“她後來不是嫁人了嗎?她找我……找中國人幹什麼?”
郭拙誠狡猾地笑了,說道:“誰知道她幹什麼,也許只是感謝一下,或者純粹是思念。”
田鴻蒙想不到自己被這個小傢伙擺了一道,一時間哭笑不得。他板着臉說道:“你別給我亂說,我的事不用你們這些小輩管。”
郭拙誠笑問道:“外公,你就不想知道你那個兒子現在怎麼樣了?”
田鴻蒙低着頭往前走,過了一會,他說道:“人家生活得好好的,我何必自討沒趣?”
聽了這話,郭拙誠終於明白前世外公爲什麼不接受對方的好意,爲什麼外婆死了他這個在經濟界毫無作爲的人還不願意出國,主要是因爲他的自尊心作祟,寧願自己過苦日子也不願意接受她的施捨。
當然,也可以說是有骨氣,男子漢大丈夫絕不回頭。
郭拙誠說道:“但這種親情是無法抹殺的吧?現在你和她雖然在學術上有差距,但這不是你本人的錯,是因爲中國這個大環境造成的。你沒有任何外界的資料,又處在什麼都按計劃的時代裡,你研究經濟怎麼研究?我估計你以前學的基本都用不上。
比如商品的價格又供需來影響,但國家規定一斤豬肉只許賣六毛七分錢一斤,不管肉多的時候還是肉少的時候。你怎麼研究?最多就是建議計劃部門進行適當地調配。A市人多肉少?調一車皮過去!B市人少、肉暫不缺?下個月減少十噸的供應。
這些事完全可以憑領導一句話來解決,有沒有你們這些經濟學家參與,都無所謂,對不對?呵呵,當然,我只是打一個淺顯的比方。如果你從現在開始在學術上追趕她,肯定能追上。”
田鴻蒙很驚訝郭拙誠的英語這麼好,更驚訝這個孩子這麼明白事理,比一般大人還明白得多,至少比他舅舅田維清強得多。他心道:“怪不得他要跳級,怪不得年紀這麼小就能考上大學。”
但他對於郭拙誠說的自己在學術上能追上詹妮什麼的,卻沒有一點信心,人家已經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自己荒廢這麼多年,怎麼可能趕上她呢?
郭拙誠見外公臉色灰敗,問道:“外公,你最近研究過中東的局勢嗎?”
田鴻蒙不解地看着這個令人驚奇的外孫,問道:“中東怎麼啦?難道你知道那裡的局勢?”
郭拙誠說道:“現在國門在慢慢打開,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了。既然你暫時無法對國內的經濟做出深入的研究,那你爲什麼不對國外的經濟進行研究呢?……現在伊朗正發生針對國王沙阿的革命,這場革命將越來越激烈,勢必造成中東局勢動盪。”
田鴻蒙無奈地說道:“我只能從《參考消息》上得到一些零星的消息,怎麼能對整個中東的局勢做出判斷?怎麼研究中東的動盪對世界經濟的影響?”
郭拙誠說道:“爲什麼不能?毛主席說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伊朗革命的火種是撲不滅的,我相信這個沙阿國王不久就會被推翻。美國在中東的利益受損,中東的石油要麼生產不出來,要麼運輸不出去,那麼世界經濟不就糟糕了?石油的價格不就猛漲嗎?”
田鴻蒙苦笑道:“經濟研究如果有這麼容易,那人人都是經濟學家,你也不用讀什麼大學,馬上就可以成爲經濟學教授。”
郭拙誠心道:我有未來幾十年的記憶,世界上哪一個經濟學家有我牛?就算他能預測幾十年的經濟發展,他能有我這麼精準嗎?
郭拙誠問道:“外公,如果你就按我剛纔說的思路寫,還需要那些材料?”
田鴻蒙笑道:“你剛纔說的都是夢魘,一點論據都沒有。寫出來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郭拙誠問道:“那你有反駁我的證據嗎?”
田鴻蒙又一愣,說道:“我沒有收集中東的資料,自然無從反駁。”
郭拙誠又追問道:“如果你收集到了能反駁的證據,你敢反駁嗎?”
田鴻蒙再次愣住了,愕然說道:“是啊,我敢反駁嗎?”他沒有說出來的是:難道我敢說伊朗的革命不會成功?難道說伊朗人民反對美帝國主義達不到目的?我不就是反革命了嗎?不是明白無誤地反對毛主席嗎?
想到這裡,田鴻蒙不由打了一個冷顫:他實在被沒完沒了的政治運動嚇怕了。
郭拙誠自然知道外公心裡想什麼,他說道:“所以這篇文章寫了一點壞處也沒有,完全符合上面的政治要求。即使將來伊朗的革命沒有成功,你也沒有責任,革命總是有波折的嘛,但我們要對前途充滿信心。外公,你說是不?……但是,如果將來伊朗革命成功了,你就是一個很有遠見的社會學家、經濟學家,那些只知道喊語錄的人也會說你學毛澤東思想學得好。”
田鴻蒙雖然認同,但嘴裡卻說道:“你這是搞政治投機!”
郭拙誠說道:“不僅僅如此。對你個人而言也許是投機,但寫出來讓國家領導看到後,對我們國家在外貿方面爭取主動有好處,能夠爲國家謀利。既然於公於私都有好處,你爲什麼不做呢?總比一天到晚呆在辦公室算一些無聊的數據要好吧?”
田鴻蒙難得地點了點頭,問道:“你這次來京城的目的就是這個?你爸爸知道嗎?”
郭拙誠說道:“外公,我爸爸之所以當上縣委書記,之所以現在混的風生水起,我有很大一部分功勞。他善待、同情、堅決與右派站在一起,就是我勸他做的。擴大農民自留地也是我鼓動的。他所做的一切現在都得到了上級的認同。另外,那個水甸縣印刷廠召集所有右派印刷高考複習資料也是我推動的,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現在印刷廠的利稅收入佔全縣總收入的百分之七十七。外公,你說我爸知道我鼓動你寫文章的話,他會反對嗎?”
郭拙誠自吹自擂的意思無疑是在說:外公,我很聰明,看的事很準,你就相信我吧。
田鴻蒙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好像不認識這個外孫。
郭拙誠說道:“我請外公這段時間安心寫好這個論文。最好在寫好之後寄給詹妮女士一份,在另外的信件中你可以明確告訴她,原油價格將大幅上漲。對了,她兒子現在是一家金融投資公司的執行總裁。得到你的這封信,他肯定很高興,會很感激你這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父親給他這麼重要的信息。”
田鴻蒙已經徹底無語。好半天才懷疑地問道:“這些都是你聽收音機之後分析出來的?”
郭拙誠反問道:“否則的話你怎麼解釋我的英語說得這麼好?……外公,幫幫忙,好不?”實際上,他的英語好就是眼前這個外公教的,或者說是被外公逼的。
“這對你有什麼好處?”田鴻蒙奇怪地問道。
郭拙誠笑道:“呵呵,外公你這話就問得不對了,你這是把我當外人在防備啊……呵呵,你是外公,我是外孫,你好我當然就好,怎麼對我沒有好處?……外公,不是我說你,你就是太在乎自己的名聲,不敢越雷池一步。這件事真的沒有什麼風險,只有好處。
這事算外孫我求你了,好不?如果你不答應,我就自己回家去寫,寫好之後就用你的名義發出去,寄到香港、美國等地的報刊雜誌社,寄給詹妮女士。到時候別怪我寫的不好丟了你的面子,到時候領導批評你爲了出風頭直接把稿件寄給外國,你可不要責備我這個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