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個司機,他雖然還不清楚這次馬修德的意見如何,但就是用腳趾也能想到馬修德不會高興,郭拙誠這可是赤裸裸地過去搶馬修德的位置。以前上級組織還沒有透風說讓馬修德當鎮黨委書記,馬修德就對上級派黨委書記過去怒髮衝冠,將那些上任的人一個個趕跑,讓他們丟官罷職。
現在已經開過人事會議了,當時的會議上已經確定了馬修德上位而且黨政一把抓,大家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以爲再也不會有人倒黴了,誰知半路里殺出了這個程咬金,馬修德還不氣得吐血,還不好好地算計一把這個年輕人?連帶着自己這個送他上任的司機恐怕也會被馬修德忌恨上。
每次過年過節,他收了馬修德不少禮,心早就在馬修德這邊,現在馬修德失意,他也不高興。就算馬修德不會對他這個縣委書記的司機怎麼樣,但臉色未必有原來好看,如果因此而在馬修德心裡留下不好的印象,被馬修德視爲郭拙誠的幫兇,那可就糟了,每年的額外收入將直線下降。你說司機現在的心情能好嗎?
司機心裡嘀咕道:“袁書記也真是,怎麼把自己的車派出去,一個小小的科級幹部,隨便哪一輛車都行啊。”他一直磨磨蹭蹭不想走,就是希望袁興思能臨時改變主意,臨時有事出去,這樣的話他就不用走那條險路,更不用惹馬修德生氣了。 щщщ▪ тт kǎn▪ ¢ o
可是他畢竟是一個小人物,平時依仗的就是“縣委書記的司機”這個光環,別人都對他禮貌三分。但他知道人們的這種禮貌只是表面上的,只要他不再爲袁興思開車,他就什麼也不是了。
雖然他不斷巴結袁興思,在袁興思心裡也有不錯的印象,但如果惹火了秦懷生這個組織部長,秦懷生鐵了心要趕走他,他也無計可施,與大權在握的組織部長相比,他這個司機就如跟大象對陣的螞蟻。縣委書記絕對不會因爲那一點點好印象留下他而得罪秦懷生。
想明白這些,司機連忙說道:“秦部長,對不起,你誤解了。我是今天被我家那婆娘無緣無故地罵了一頓,現在連早餐都沒吃。我知道你老脾氣好,所以沒有嚴格要求自己,在你面前放肆,我向你道歉。”
秦懷生餘怒未消,手一揮:“開車!”嘴裡還留着包子的味道,能不吃早餐?
吉普車就在這種不尷不尬的氛圍中前進了。
對於像司機這樣的小人,郭拙誠前世今生都見多了,對這種人沒有什麼太多的憎恨,因爲他知道這種人欺軟怕硬,只要自己能表示出強勢來,這種人很快就由氣勢洶洶的野狗變爲溫順無比的哈巴狗,而郭拙誠最不缺的就是強勢,現在的他真不屑收拾這種人。
剛到一個新的地方,只要別人沒有給自己造成麻煩、沒有跡象表明別人對自己不利時,郭拙誠只會保持睜一眼閉一隻眼的狀態,冷靜地旁觀。如果有人伸出爪子來欲對自己不利,郭拙誠就會設法斬斷它。
秦懷生年紀大又面臨退休,正處於敏感時期,最講的就是臉面,最希望得到的就是尊重,他早已經沒有了追求仕途的慾望,只求風風光光高高興興地卸任,而司機這麼怠慢他,自然揭了他的逆鱗,他也就比郭拙誠這個小年輕還容易生氣,還怒形於色。
現在司機就被“嫉惡如仇”的秦懷生所鄙視、所冷眼相待。
想到通往馬驛鎮的途中會有一段險路,郭拙誠可不想因爲司機心情不好而出事,等車出了縣政府大院上了馬路上後,他設法和秦懷生攀談起來,緩解他的怒氣。
郭拙誠問的、說的都是秦懷生的得意事——他曾經參加游擊隊打日本鬼子、參加解放戰爭的事。雖然郭拙誠知道秦懷生在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中沒有立過什麼功(如果真立了功,他的級別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估計也就是普通戰士,跟着隊伍到處戰鬥的士兵,但他還是很尊重地詢問一些具體戰例,特別是秦懷生得意的戰例,他更是問了又問。
慢慢地,秦懷生不再生氣,也不再虎着那張老臉。司機所感受到的那種無形壓力消失了,神情也不再那麼緊張,開起車來基本上可以說得心應手。
郭拙誠鬆了一口氣,有意無意地將話題轉到了長河縣,對於秦懷生不時很得意地將話題扯到昔日戰火紛飛的年代,郭拙誠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感,甚至附和一句兩句,讓這個老頭高興得忘乎所以。
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吉普車還沒有出縣政府大院,車上的情況就通過電話傳到遠處,等吉普車上了大路出了縣城,遠處的人開始迅速而秘密地佈置起來。
馬驛鎮的鎮長辦公室裡,馬修德面容很憔悴,兩眼血紅,他盯着面前的蕭雨春道:“現在你給我說實話,你敢不敢做?……如果不敢做,我就找別人。敢做,就要做好。”
蕭雨春嚥下一口口水,大聲道:“馬鎮長,你就放心吧。不就是讓他踩一下油門嗎?有什麼不敢的?你就看我們的行動吧。”
話說的很堅決,但他的眼睛和雙手出賣了他:他很害怕,目光四處漂浮,雙手不停地顫抖。
馬修德自然發現了蕭雨春的膽怯,他心裡雖然鄙夷這個膽小的傢伙,但沒有發怒,而是語氣和氣地說道:“雨春,你是我看着長大的孩子。因爲我和你爹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我一直把你當我自己的兒子看待。你父母在快要解放的時候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後,我一直在關照你。這些我相信你都知道,不用我多說。我現在說這些,不是要你感恩,而是要你記住,我就是你這個世上最親的親人,無論你將來出了什麼事,我都會關照你。
你也知道我們這些年做了一些什麼,如果被人知道,我們都死無葬身之地。今天這事如果被發現,你我只不過早死幾天而已,因爲他現在掌握了我們不少事情,一旦讓他過來坐上了鎮黨委書記的位置,利用他的權力,利用他掌握的線索,要查我們易於反掌。
現在我還不知道這個小王八蛋的背景如何,不知道他有什麼後臺。若是他真有強大的後臺,到時候我們想扳倒他也比扳倒其他人困難得多,或許我們反而被他一鍋端了。爲了防止夜長夢多,必須先下手爲強,在他還沒有掌握多少真憑實據的情況下先滅掉他,這纔是最保險的。
這是一場他死我們活的戰鬥,如果你想活命,如果你想你的老婆孩子不死於非命,你必須得幹,而且要幹好。我不是威脅你,情況本來就這樣。你放心,如果這次你把他給幹掉了,我給你一萬元現金,而且把你寫的那些材料、那些血衣都交還給你,你可以一身輕地過日子,再也不用在我面前戰戰兢兢,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對我招呼一聲馬老頭。怎麼樣?”
蕭雨春眼裡閃過一絲亮光,本想追問一下自己那些把柄能不能現在拿回去再做這件事,但話到嘴邊忍住了,而是說道:“馬鎮長,你太小看我了。反正我這條命是你給的,也該死好幾回了。現在又不是上刑場,有什麼不敢?最多不過是讓槍斃的次數增加一次而已。”
想到自己過去所做的事情,想到自己身上所揹負的命案,想到馬修德所掌握的把柄,想到自己如果不幹馬修德將對自己和老婆孩子的懲罰,蕭雨春膽子一下壯了很多,目光不再漂浮,雙手也不再顫抖。
馬修德放心了,輕鬆地說道:“你放心,我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有我老馬在,你們有什麼不放心的,我保證你們吃香的喝辣的,去吧,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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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蕭雨春離開的背影,聽到他的腳步聲在樓梯間消失,馬修德這才緩緩地坐到椅子上,身體靠在椅背上,然後將椅背放倒斜躺着,嘴裡喃喃地說道:“小王八蛋,這是你逼的我。我老馬一生只有掌握別人把柄的份,怎麼能讓你抓住我的死穴?以前有兩位想找我的麻煩,還沒找到,我就讓他們生不如死,你小子更是該死!……蕭雨春,蕭雨春,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想到這裡,他轉過頭,看向背後的牆壁,然後輕鬆地笑了一下:“我就不信你們能跳出我的手掌心。做了第一次,你們都得乖乖地給我做第二次。想中途撒手?沒門!”
正在想象郭拙誠被車碾成爛肉而高興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隨即一聲甜膩的聲音傳來:“馬鎮長,是我。”
馬修德有點不滿地回過頭,對這門外大聲道:“進來吧。”
走進來的赫然就是昨天那個拿着喇叭筒對大樓前憤怒的人羣軟硬兼施的女幹部。昨天她在衆人面前威風凜凜,今天卻如一隻受拋棄的貓,臉上呈現出一片鬱悶和討好。她輕手輕腳地將門帶上,小心翼翼地問道:“乾爹,您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