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區行署專員湯和春拿着洪傑派人送來的舉報信看了又看,心裡非常猶豫。
如果是一年之前看到了這封信,他想都不想就會下令抓人,甚至於無需下令,只要暗示一下,縣委副書記洪傑自己就可以將郭知言抓起來。
可是現在不同了,上面的政策到現在都沒有一個準信,各地類似的問題都沒有處理好,或者說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
至於洪傑等人心裡打的小九九,湯和春自然洞若觀火,更何況洪傑是自己親自提拔起來的鐵桿親信。洪傑的目的無非是想利用這個把柄將郭知言打壓下去,即使時間不長也行,只要在這關鍵幾天不讓郭知言參與競爭縣委書記、縣長的寶座就行。
主管黨羣的洪傑本來在水甸縣坐第三把交椅,原縣委書記賈清泉因爲“217滅門案”被抓,縣長譚靜秋也牽涉其中。雖然組織上暫時沒有動譚靜秋,但大家都知道這是遲早的事,他最多算是一個過渡性人物。
如果不是郭知言在“217滅門案”中立了大功,怎麼說洪傑都應該順利上位。
地區行署專員湯和春已經從其他渠道知道了昨天發生在水甸縣的事:郭知言和洪傑在談判的時候相互拍桌子、相互對罵。郭知言表現得異常強勢,完全不顧洪傑是他的同僚、同級官員……
“洪傑肯定是要幫的,可郭知言在省委書記心裡留下了印象,我該怎麼辦呢?”湯和春一時真難以下決心。
想了好一會,湯和春這才站起來,拿着舉報信朝地委書記盧南陵的辦公室走去。
地區行署辦公大樓和地委辦公大樓各自一棟,但中間有天橋相連。看到湯專員過來,書記的秘書連忙進去通報。
看見湯和春進來,盧南陵忙從辦公桌後走出來,和湯和春坐在同一條木沙發上後,問道:“老湯,有什麼好事?”
“無事不登三寶殿。”湯和春笑了笑,然後將舉報信遞給他,說道,“有關水甸縣郭知言的舉報信,想必南陵書記也已經聽說了。”
盧南陵接過舉報信掃了一眼,然後又遞迴給湯和春,問道:“和春,你的意見呢?”
湯和春心裡雖不想立即擺明立場,想和對方通氣後再寫,但聽他如此逼迫表態似的詢問,只好說道:“我建議讓他停職反省。書記的意見呢?”
盧南陵故意裝着沉思的樣子,先從口袋裡掏出煙來,散給湯和春一支,自己叼上一支,讓湯和春點燃後,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才說道:“和春,你的意見很有道理。行,你寫上吧,我也簽署一下。有些事情還是不能胡來。”
湯和春心裡罵娘:瑪個逼的,老子若想在報告上直接簽字,還用得着眼巴巴地跑到你這裡來獻媚?當時就可以寫好了交給下面的人處理。
他試探着說道:“南陵書記,這樣不好吧。現在上面的情況又不知道……”說到這裡,他不再說下去,等待盧南陵接話。
盧南陵豈會上當?他又吸了一口煙,然後將煙從嘴巴里取出來,右手拿着看了又看,似乎在研究這煙與平時抽的有什麼不同,過了良久才擡起頭,對湯和春說道:“咦——你怎麼不說了?”
湯和春心裡又狂罵了一聲,嘴裡卻說道:“南陵書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洪傑同志的關係不錯,以前都在同一個縣工作過一段時間。如果我在這信上這麼簽署的話,我擔心會被人誤解。”
盧南陵寬慰道:“和春同志,你想多了,也不應該這麼想。我們做領導的哪有不被人誤解的?如果我們因爲擔心誤解而不堅持自己的觀點,那我們還能幹什麼?
不如回家去抱老婆看孩子去。你不會突然改變立場開始同情右派,和郭知言有一樣的想法吧?……是啊,這機率也許真有百分之五十。”
最後這句話讓湯和春的血直往臉上涌,整張臉變成了醬紫色。
所謂的百分之五十的機率,也就是一半對一半。盧南陵這麼說無異於指着他的臉說他在搞政治投機。
湯和春哼了一聲,從口袋裡掏出鋼筆,唰唰寫了起來:“這是一種很不好的動向,必須嚴肅認真地對待。對於郭知言所犯錯誤,建議有關部門進行細緻調查,將其停職反省。”
可是寫到最後落款的時候,他卻有點寫不下去了:“糟糕,這不是中了姓盧的激將法嗎?萬一將來那些人真的好了,那我豈不慘了?”
想到這裡,他馬上加了一句:“再次請南陵書記批示”,這才簽上自己的名字:湯和春。
增加的這幾個字自然有將盧南陵綁架在一起的意思,同時用“再次”二字點明自己這個處理意見已經和盧南陵通過氣,但需盧南陵最後拍板。
盧南陵的目光雖然沒有盯着湯和春,但餘光一直落在報告上。開始的時候,他心裡暗喜:姓湯的,這次又要落入老子的圈套吧。
可是,等看到湯和春加上了最後這句話,盧南陵不得不感嘆這個世界沒有蠢人,心裡不由一陣煩躁,吸菸也不順裡,一股煙嗆得他大聲咳嗽起來。
湯和春將簽署了自己意見的舉報信輕輕推到盧南陵面前。
他一邊擰上鋼筆的筆套,一邊起身說道:“那我就不打擾南陵書記辦公了。”
說完,他站起來穩步地朝外面走去。
只不過他的內心遠沒有表面的鎮定。雖然剛纔靠玩小聰明還擊了盧南陵一下,但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沒有達到,既沒有從盧南陵這裡有關右派的政策信息,也沒有摸清盧南陵對待郭知言的態度。
湯和春太自責了。實際上盧南陵自己也不知道上面對那些人的政策,他也不知道如何處理同情那些人的郭知言。剛纔的他完全是虛張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