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滕雖然知道自己今天來這裡的目的,但也被郭拙誠這番大言不慚的話激怒了。
他輕蔑地看着郭拙誠,譏諷地問道:“你以爲你是誰?聽你的口氣,你比地委書記唐剛的權力還大似的。知道情況的人曉得你是馬驛鎮的鎮黨委書記,不知道情況的人,聽了你的話還會以爲你是省委書記呢,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哼,還保證我沒事,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郭拙誠盯着張子滕反問道:“你看我這麼年輕就坐在這個位置,不感到奇怪嗎?你是軍人,又是領導,在你眼裡我是不是有點肆無忌憚?但我你,我爲什麼敢這麼做?我真的是你認爲的愣頭青嗎?”
張子滕沒有想到郭拙誠會這麼問,脫口問道:“爲什麼?難道你身後真有很厲害的後臺?……那你爲什麼會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對方來工作?”
郭拙誠沒有說話,而是起身走到辦公桌,從抽屜裡翻出一本小本本,走回來後異常嚴肅地遞給了張子滕。
張子滕狐疑地接過這個小本本,開始的時候他不以爲然,但隨着時間的延長,他的臉色越來越激動。起初,他只是一隻手輕描淡寫地捏着這個小本本,很快,他變成了兩隻手捏着,最後變成兩隻手捧着,吃驚地問道:“這是你的?”
郭拙誠沒有回答,而是從張子滕手裡拿過中央特別發出他的持槍證,將其重新放入抽屜裡。
走回來重新在張子滕身邊坐下後,他說道:“其實,我根本不需要浪費這麼多精力和時間,完全可以一槍把這些王八蛋給崩了。我現在不是威脅你,如果你依然捨命跳進陷阱裡,一定要爲這些禽獸不如的傢伙搖旗吶喊,那我可以一樣送你跟他們一起上路。最多,我被上級首長批評,讓上級首長責令說明擊斃你的原因而已。”
張子滕顯然還沒有回過神來,傳說中的這種持槍證可是第一次看到,實在震驚了他。身爲地委常委,又是軍分區司令的他當然知道這張持槍證意味着什麼:郭拙誠如果發怒了,而他自己又有充足的理由,槍斃一個礙事的、身上有缺點的幹部還真沒有多大的責任,最多就是寫一份檢查,提供一份對方較爲詳細的犯罪或違法記錄就行。
不管自己以前是否犯罪,只就目前親自跑到馬驛鎮來打招呼,替馬修德、張恆德這兩個死有餘辜的人說好話,就足以讓郭拙誠認準自己該被槍斃,罪名至少有:不顧自己的特殊身份,不顧嚴重的社會影響,而徇私舞弊、包庇犯罪分子,嚴重妨礙司法機關辦案。
更何況他還有收取馬修德、張恆德贓物的事實,郭拙誠完全可以憑藉這些給他按上“已經被犯罪分子所收買,一直充當犯罪分子的保護傘、幫兇”,甚至還可以說他是犯罪集團中的一名主力干將,爲了不給幹部隊伍抹黑,爲了徹底清除馬修德、張恆德的殘餘勢力,被迫將其擊斃。
想到這裡,張子滕額頭上冷汗直冒,張口結舌什麼都說不出來。
面對一個地委常委在自己面前低下了高傲的頭顱,露出驚慌的神色,郭拙誠心裡並沒有多少成功的欣喜,他說道:“張司令,張恆德是一個無知識、無能力、道德敗壞的傢伙,可他佔據公安局局長的寶座,主管長河縣的治安和刑事偵查,這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這個冷笑話就是你張子滕製造出來的,沒有你張子滕背後推動,張恆德不可能上位,沒有你這個叔叔,他依然只是一個普通農民。憑這一點,把你撤職查辦,讓你判刑坐牢都不爲過。
可是,這種事畢竟是以前做的,當時法制不健全,裡面也有不少事情是縣裡某些人在揣摩你的心意而主動幫你做的,他們做的某些事可能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完全把張恆德的升職責任推到你一個人身上是不妥當的。
如果張恆德只是當農民肯定會安安全全地過完這一輩子,他的兒子也會在農村裡安心地生活。現在他淪落爲一名犯了死罪的犯罪分子,可以說你們這些人幫助了他,同樣也害了他,這也說是對你的一種懲罰吧。
除了你得到了懲罰,你張子滕還做了一件好事,那就在提拔張恆德進入縣委常委的時候發揮了作用,這個作用就是阻攔張恆德入常委,讓他沒有竊取更多的權力,讓他無法在更大範圍裡作惡,在這一點上,你是有功勞的。
你犯了錯誤,也有立功表現,但最終何去何從還得看你現在的表現如何。自己的命運自己決定,擺在你面前的有兩條路。
其實,你是受黨教育多年的老幹部了,你應該知道現在男女都一樣,就是農村裡也有很多開明的人都知道不再重男輕女,你怎麼還是抱着傳宗接代的封建思想不放?女兒一樣是傳宗接代的人。
你是高級幹部,我想你應該知道了現在國家正在研究如何嚴格控制人口,我相信用不了幾年國家就會控制人口增長,那時候將會嚴格要求每個家庭生育孩子的數量。我們國家的土地只有這麼多,我們的資源只有這麼多,如果人口繼續像現在一樣肆意地增加,將來我們沒有土地可分,沒有資源可用。到時候很多家庭可能就只有一個孩子,只有女兒的家庭將大大增加。”
對於郭拙誠說出的計劃生育的事情,張子滕是知道的。其實這件事在幾年前就開始喊了,只是直到現在還停留在鼓勵少生少育上,沒有真正地強制人們生育。按前世的歷史,兩年之後,也就是1982年,國家將計劃生育定爲基本國策,這纔開始嚴格地執行這項政策。
只不過張子滕現在不再也不敢考慮張恆德和他兒子幫張家傳宗接代的事情了,不僅郭拙誠已經肯定地說出張恆德該死,他自己也知道張恆德絕對逃脫不了被槍斃的命運,他昨天晚上還從馬修德嘴裡知道他的侄孫也同樣是這個命運。
對於張恆德父子的死,他心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看了郭拙誠的那本一般高官都拿不到的持槍證,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可能改變這個現實。他現在考慮得最多的是自己能不能從這件事中撇清出來。
聽了郭拙誠開始的話,他心裡有了一絲企盼,希望自己能繼續在這個位置上幹下去,直到退休。
張子滕看着郭拙誠,問道:“我是軍分區司令,不管地方上的事,我怎麼支持你的工作?張恆德都已經這樣了,如果我再插手長河縣的事,引來的只有嘲笑。特別是在縣公安局局長人選後,我不好意思再說。”說話小聲了許多。
張子滕這話雖然是轉換話題,似乎有推託責任之嫌,不願意插手今後長河縣的事。
但郭拙誠卻知道這是張子滕在變相里承認郭拙誠的話,只是出於面子問題不好意思直接說,而且話裡還暗示他已經在考慮公安局長的事,只是把握不足而已。
郭拙誠說道:“只要你在張恆德的問題上旗幟鮮明,你什麼話都可以說。現在是關鍵時期,既是決定某些人命運的時刻,也是你能否保住現有影響力的時刻,如果你採取逃避的態度,那麼,你是自己在幫自己消失,自己打垮自己。你認爲呢?”
聽起來郭拙誠的話都在維護張子滕,是在幫他擺脫現在尷尬的局面,是在幫他穩住現在的位置。實際上郭拙誠對眼前這個人還真沒有多少好感,恨不得讓他消失不見。
可是,身在官場的郭拙誠卻知道,官場上很多事情都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不是某人想愛就愛想恨就能恨的,將馬修德、張恆德的勢力及其有關的勢力一股腦全部清掃掉,雖然需要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但還是可以做到的。
然而,郭拙誠卻知道即使把所有的人槍斃了,對整個社會未必就有多大的好處,填補這些人位置的後來者未必個個都是清廉有能力的官員,或許有些人還不如以前的。
郭拙誠可不願意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他只希望能把幾個罪大惡極,如馬修德、張恆德、蕭雨春,給槍斃了,把某些貪污數額大而工作無力的傢伙給撤下了,但保留其他犯罪不太嚴重但有一些能力的人。馬修德這個人雖然很壞,但他是一個聰明人,他固然收羅了不少頭腦簡單的蠢貨爲他衝鋒陷陣,但也收羅了一些不得志的能手爲他做事,這些人只要使用得好,還是可以發揮作用的。
當然,他更希望這些人能歸於自己的麾下,爲他言聽計從,爲他馬首是瞻,從而輕鬆接管他們留下的勢力。
現在有一個便利條件就是這些人的主子很快就會被槍斃,昔日跟在馬修德等人後面跑的傢伙一下陷入了羣龍無首的惶恐狀態,盼望着有人能收編他們,渴望有人能給他們提供保護,只要有人伸出橄欖枝,他們就會屁顛屁顛地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