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人幾乎生來就會品賞燈籠,蓋因此地富庶繁榮,住起來舒適愜意,多能工巧匠,亦不乏識貨之人。
人們通常把燈掛在棚架上,棚架以竹竿立於兩端,中間以橫木固定,簡單而結實。橫木可掛七盞燈——居中之大燈喚作“雪燈”,左右各有三個圓燈,稱爲“燈球”。
彩繪木棚,棚子裡頭懸掛一隻大燈,燈上畫有《四書》、《千家詩》的故事,或是寫上燈謎,衆人擠在大燈之下,擡頭苦思謎底。庵堂寺觀也以木架作燈柱掛燈,門楣上寫着“慶賞元宵”、“與民同樂”。佛像前有紅紙荷花,琉璃火盞,熠燈生輝。附近村民都會着意打扮,進城東穿西走,團簇街頭,擠擠雜雜買些東西。城內婦人女子或是挽手同遊,或是雜坐家戶門前,嗑瓜子、吃豆糖,要至夜深才散去。
即使是皇帝也喜歡與民同樂。今日的皇帝不做坐宣德樓了,粗布薄襟,帶着嚴懷恩,葉魁混在人羣中。
常人的喜樂真實簡單,街上的看燈的人都是一家一室,人口俱全。越看下去,越覺得有點心酸。
他自稱“孤“,因爲確實也是天底下最孤獨的人。普天同慶的時刻,沒有一個親人在他身邊。被簇擁着擠在人羣中,看燈,賞燈,孤獨前行。縱然是漫天花火,又有什麼意思。
“啪,啪!”
“哇!”
天空燃起煙花,所有人擡頭仰望。
弘毅的心裡痛痛的,煙花灼燒了他的眼睛。葉魁一邊看燈,一邊唏噓。
“葉大人,年節下的,你嘆什麼氣啊?”嚴懷恩問。
“我不是爲自己嘆氣,我是爲皇上嘆氣。”
二十多年前,也是上元節,葉魁和家人出來觀燈,剛好遇到來觀燈的皇上。那個時候啊,皇上還不是皇上,還是皇子。太后還不是太后,是皇后。先帝、樑王、睿王、莫家兄弟、韋家的孩子,大家都在。誰能想到啊,過了這麼多年,死的死,散的散。怎能不令人唏噓,不令人感嘆。
煙花在天空中綻放形狀,昊麟仰着頭,癡迷地望着。也不是這煙花有多麼奪人眼目。而是隔了些許光年,他終於可以站在她的身邊。哪怕不言不語,已讓他意亂情迷。
他握緊身邊人的柔荑,緊緊握着。
她正認真地看着天上的煙火,他認真地看她。
忍不住低頭去吻她的脣,捧着她的臉,聖潔無比的膜拜。
煙火在空中綻放,明滅。
幽暗的光影忽現忽暗,他們不管旁人,纏綿相擁。
渾然忘了天地。
光線明滅,如同走馬燈的幻影。在她眼前一一滑過。
有些舊事,是不該想了。有些人,是不該唸了。她該記得的是誰負了她,誰又是對她好。
昊麟笑着牽她的手,她溫柔地抱以微笑。他低頭捨不得地又吻了吻她的臉頰。她扭捏一下,終是隨了他的意。
嚴懷恩捂住嘴巴,看着遠處夾雜在人羣中驚世駭俗的兩人,葉魁表情也如他般詫異和迷惑。
印象中,樑王並沒有斷袖分桃之嗜,怎麼會和一個男人在街上親親我我?
元宵佳節,男男女女盤恆街上。許多女子男扮女裝在街上游玩,並不離奇。
那個他是他,還是她?
煙火結束,衆人繼續接着賞燈遊玩。那兩人也停止了親暱的行爲。樑王走到街邊的小攤上,買了一盞紅豔豔的柿子燈。
仙珠凝視着那盞燈,身體不由輕顫起來。不肯伸手去接。
“怎麼呢?”
她揪着他的袖子,臉色慘白,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你還當我是孩子嗎?我早不喜歡柿子燈了。”
她催促着快走,他放下燈攜起她的手往御街的深處走去。
弘毅的牙槽都快要咬斷了,腿在地上像生了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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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
“看清楚了嗎?”
弘毅緊緊擒着葉魁的手,恨得要把指甲嵌到肉裡,他反反覆覆地問:“看清楚了嗎?看清楚了嗎?“
“臣看清楚了。”葉魁點頭。
嚴懷恩也急切地說道:“奴也看清楚了。”
天底下不會有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
葉魁按住把手裡的劍柄。“皇上,臣立即去把他們攔住!“
“不行。“至少不是現在。弘毅把他的劍壓下去。
“皇上,他們要走了!奴去把娘娘攔住。“嚴懷恩急得要命。
“不行!”
“皇上!”
“不許去!”
弘毅暴怒,渾身顫慄。
他太瞭解昊麟,也太瞭解她。
如果那個人真的是她,如果這樣把她攔住,她是死也不會承認的。
他們肯定早爲她準備好一套身份。若抵死不認,誰也不能鐵口斷言,她就是仙珠啊!
因爲,他的仙珠已經死了——
“讓他們走!“
“皇上!“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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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年了,他都沒有發過這麼大的火。憤怒的他回宮之後,砸壞了能看見的,能發現的所有東西,特別是他在長夜漫漫所作的畫像,曾經片刻不離的衆多的畫像,撕成一地碎片,碎片裡笑容依依都是一個女人的眉目。
嚴懷恩不敢上前去勸。
當年,娘娘是真的死了,這不可能有錯啊!
今晚樑王身邊的人,不是娘娘,又會是誰?
微笑的眉眼,嘴角的梨渦,離去時高高昂起的頭顱,傲慢至極的態度分明是娘娘啊。
他能確認無疑,那麼對娘娘更加了解熟悉的皇上就更不會認不出來。
弘毅的憤怒燃燒到極點,要找一個出口宣泄出來,不然這怒火會要焚燒了自己。
沈仙珠,沈仙珠!
她居然騙他,一次一次。
連死亡都是!
仙珠,你很得意吧。
看我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日日夜夜活在悔恨苦痛中!
“我要殺了你!親手殺了你!“
他憤恨的捶打桌子,發誓樣的說道。
塵埃落定,一切如常,所有的事情都是有條不紊地進行,正月都已經只剩下最後兩天。
昊麟緊張幾個月的心情終於得到些許放鬆,這次來帝京,他本不願讓仙珠跟着一道來。實在熬不過她的執拗。好在這一切都要結束了。
他現在已經開始設想回潞北後籌辦婚禮的事的了。到時候,八擡大轎娶進門,就是他跑不了了王妃。
“我聽說,乖球兒走丟了,是不是有這個事情?“仙珠吐氣如蘭,徐徐繞着他的頸脖。他眯了眯眼睛,從美夢中醒來,朝仙珠身後的醜姑瞪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