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臉上火燒一樣,仙珠的直言讓他感激不已,卻讓計錕臉色一沉,不高興地說道:“二哥哥哪裡好了?聽你把他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大。讀書不見他如此花心思鑽研,倒在這玩物喪志的事情上耽誤功夫。”
聽到這話,弘毅的眼睛像進了沙一樣難受。手裡的線軸一鬆,紙鳶順着風呼呼飛向遠處。
“怎麼難道朕還說錯了?”計錕很大聲地說道:“聽聞你去文淵閣上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去了一天,就托賴身體不好不去進學。怎麼放紙鳶,又如此大勁頭?可見身體得病是假,厭學是真,實在是可惡!”
弘毅莫名得一場訓導,眼淚“啪啪”直掉。
“男子漢大丈夫,爲這樣的小事哭臉也太沒志氣!”
“父皇教訓得是。”弘毅垂首站在一旁,越發連眼淚也不敢擦,更不敢爲自己申辯。
想要仗義執言的仙珠被身後的馳睿捂住嘴巴,不許她說話。
“說不哭還哭!真是看着晦氣,下去!朕不想看見你!”
“兒臣遵旨。”弘毅眼淚汪汪直流,拼盡全力纔沒嚎啕出來。
望着他的背影,仙珠氣得在馳睿的手上咬了一大口,疼得馳睿呲牙咧嘴。
“膽小鬼!你不幫着二哥哥說話就算了,還攔着我!真是沒義氣!”
馳睿疼得甩手,小聲嘟囔道:“這裡這麼多人,德貴妃,昊麟都不說話。你說,不是在父皇面前自討沒趣嗎?”
“就是,”昊麟也過來哄她,“父皇不喜歡倪貴儀。所以,也不喜歡她兒子!”
仙珠嚷道:“陛下的喜愛歸陛下的喜好,不管倪貴儀如何。二哥哥總是你們的兄弟吧,你們就看着他受委屈不吭聲?自家兄弟都不幫,將來你們落難了還指望誰來幫你們?”
馳睿和昊麟對視一眼,彼此有些訕然。
馳睿臉紅着,喃喃爲自己開脫,“這也是沒辦法,誰讓父皇不喜歡他——”
昊麟也輕蔑地說道:“瞎操心,我們怎麼會落難?”就是落難了,哪裡輪到他來救。
“呸!呸!呸!”仙珠的白手指颳着粉臉,臊他們道:“你們說這樣的話也好意思!”說完,扭頭追着弘毅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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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珠不管馳睿和昊麟在身後如何嚷嚷着叫她,邁開步子一溜小跑往弘毅離去的方向追去。
她從芳華道上跑下來,猜想他應該不會直接跑回昭仁宮去。於是便順着閬山芙蕖引下的水澤往御花園的深處走去。終於在賽瑤池的水邊看到一個瘦弱的身影。
賽瑤池是御花園僻靜處的一方池水,引得是閬山上芙渠的水澤。工匠們利用山勢和落差,在瑤池邊砌了十二尊造型各異的生肖銅像。汩汩的噴泉水便從十二生肖嘴裡噴涌而出,水霧瀰漫,聲音巨大。
她跑得有些喘,氣息不穩地說道:“二哥哥——你怎麼跑到這個地方來了?”
弘毅不搭理,背對着她,拿衣袖使勁擦着眼睛。
“哭了?”她又問一次,“還在哭啊?”
她站在他身後,急急扯他袖子,“哭這麼久,眼睛都要腫了。”
他掙不過她,轉過身來,兩隻眼睛像兔子一樣紅紅的。看到他的樣子,她頗不厚道地笑了起來。
“不許笑,有什麼可笑的!”說着,他又紅了眼睛。
“陛下是你的父皇,被他罵幾句就罵幾句唄。我大哥日日被父親罵三遭,也沒見他哭過。他轉背就嘻嘻哈哈的,一點事都沒有。我也常被阿孃罵的,可我不往心裡去。你知道人爲什麼要長兩個耳朵嗎?就是爲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她滑稽地指着自己的兩個耳朵,把他引得笑起來。他抽了抽鼻子,“你不懂,父皇不喜我母妃是宮奴的身份,所以也看不起我。”
仙珠正色,道:“你說這個話就是糊塗。世上最蠢莫過於自輕自賤,宮裡除了皇上和後宮娘娘,就都是宮奴。那麼多的宮奴偏偏唯有你的母妃做了貴儀。可見,皇上是喜歡你母妃的。既然他喜歡你母妃所以根本不可能看不起你。陛下——應該是望子成龍!所以對你特別嚴格。你要理解他的苦心,如果你真的生氣或傷心,就辜負了陛下疼你之心。”
從來沒有人對弘毅說過這些,他把仙珠的話琢磨許久,小心翼翼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仙珠拍着胸脯,“放心,天底下的父母都是這樣的。”
聽了她的安慰,弘毅的心裡舒坦很多。想到自己最狼狽的樣子都被她看見,又頗有些不好意思。岔開話題,“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她嬉皮笑臉地說道:“我啊,是尋着你的哭聲一路過來的。你哭得比女孩子還大聲哩,十里外都聽到了!”
“你亂講,”他漲紅了臉,指着噴水池上的十二獸頭,“我試過,這裡的水聲比打雷還大,你聽得見我哭纔怪!”
“你經常來這裡哭嗎?”這次仙珠是真笑不出來。他臉上的表情證實了她的猜測。
仙珠真不懂,她以爲的皇子,都應該像馳睿或者昊麟一樣,衆星拱月,比誰都過得幸福。爲什麼還有弘毅這樣被父皇厭棄,傷心得流眼淚的皇子?
弘毅頹然地垂下指着獸頭的小手。沒有人會了解一個被父親忽視的男孩,他的心裡會有多痛,多難過。偏偏他生得敏感好強,什麼都放心上。
眼淚又流下來了,這一次像小溪一樣潺潺不斷。
他用袖子一邊用力擦一邊哭着說道:“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尤其是我母妃……“
“好好。我答應你就是。你別哭了。下回再有傷心事,你來告訴我。我幫你出氣。”仙珠說得信誓旦旦,又伸手撫了撫他的額頭,像安撫受傷的小羊,“二哥哥放寬心吧。只要你好好努力,總有一天陛下會喜歡你的。明天我還來昭仁宮找你玩,好嗎?”
他一邊哭,一邊點頭。
“那好——”她笑着伸出小指,“我們來拉弓。”
他抽泣着,伸出自己的手指,兩人的小指彎曲着拉在一起,大拇指和大拇指碰在一起。
“拉弓,放箭,一百年,不許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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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仙珠的巧言安慰,弘毅的心情舒朗很多。不再對父皇的冷落和責罵介懷。
馳睿帶着宮奴一路追着過來,半拖半拉地把仙珠帶走。
弘毅獨自返回昭仁宮,走在返回昭仁宮的夾道上時。他敏感地嗅到,一種不同以往的氣氛。也說不出哪兒不同,反正就是不同。
“殿下吉祥!”
皇上的貼身內侍潘甲正手捏拂塵正站在昭仁宮的大門外。看見他回來,小跑着向他走過來,恭敬地伏在地上行禮。
弘毅眨了眨眼睛,後退半步看看殿門上的匾額,還以爲自己走錯了地方,把父皇常去的長秋宮認做了昭仁宮。不敢相信地問:“潘大官,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