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親?
他血親的孩子並不只有一個,偏偏現在想起的就是他這個不受寵的來。
“弘毅,你願不願意去?”
弘毅把玉牌捏得死緊,能夠不去嗎?
可以嗎?
他有這個權力拒絕嗎?
“你剛剛不是說死都不怕嗎?怎麼現在就不願去西嶺寺了?”
“孩兒——願去。”他擦了擦眼淚,道:“只有一事,希望父皇答應。”
“什麼事?”
“希望父皇在孩兒沒回宮之前,不要把仙珠許給任何人。”
倪貴儀嗚咽,雙珠落下眼簾。
計錕冷笑,手掌重重搭在他肩膀猛拍幾下,“好孩子,真是朕的好孩子。翅膀還沒長硬,就開始威脅朕了。實話告訴你,不是朕想要把仙珠許給馳睿。是沈喻要把女兒嫁給馳睿!你以爲他沈喻看中的是馳睿嗎?不,他看中的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哪怕是一條狗當太子,他也會把仙珠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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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毅入西嶺寺修行,計錕沒有給他半點時間準備,更不消說和誰去告別。因爲智覺已經在昭仁宮外等他。
倪貴儀流着眼淚急急忙忙收拾的行囊智覺一概不要。臨行前他讓弘毅脫去皇子袞服,穿上灰色的僧袍,脫下皁靴,踏一雙簡易的芒鞋。
穿上僧衣,消瘦的弘毅更顯消瘦。隨身貼帶的唯有皇上賜的羊脂玉牌和一串殘破的珠花。
珠花還是那日,他和仙珠爭執時掌風掃到地上打破的舊珠花。他撿起來,本來想着找機會還給她。
看來,現在是沒有這樣的機會。
他跪在倪貴儀的腳邊,磕了三下,“母妃,孩兒走了。孩兒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你也要自己照顧自己。”倪貴儀把兒子摟在懷裡,她不知自己還要流多少眼淚才能再見到心愛的孩子。
智覺雙手合十,“娘娘莫空掛牽。二皇子與佛有緣。他入了佛門,人間的俗事就都傷不到他。”
潘甲也勸,“殿下是尋他的出路去了。貴儀娘娘,讓殿下去吧。”
倪貴儀不得不鬆開緊抱的手。
“母妃,莫傷心。”弘毅流着眼淚,“告訴仙珠,我在西嶺寺。”
“殿下,快走吧。”
“母妃,一定要告訴仙珠!”
“弘毅,弘毅——”
風聲颯颯,初生的樹葉被暴風打落下來,打着旋兒被風吹到宮苑的牆角。
它們被風吹得一會高一會低,沒有人注意它們的歸宿,也不會有人留心它們是如何從葉化成了泥。
但誰也不能否認,它曾來過這世界,只是不被人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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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嶺寺是皇寺,建在西嶺山上。西嶺山高,峭壁繁多。依山而建的寺院,常常給人以凌空之感。多霧的天氣雲絲繚繞,更有出世的意味。
潘甲一路相陪,親自把弘毅護送入西嶺寺,“殿下,你來西嶺寺是代皇上修行。宮裡的人不知道,西嶺寺裡的僧人更不知道。這件事需切記切記。”
弘毅“嗯”了一聲,麻木地說道:“你放心好了,我知道,我是來爲皇上祈福,不是來享福的。”
“殿下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潘甲湊着他的耳朵,“奴還再嘮叨一句,殿下來之前,智覺就和陛下言明。西嶺寺裡只有和尚,沒有殿下。殿下入了山門,不管發生何事,陛下都不能插手。所以……”
這不就是聽天由命麼?
弘毅半分表情也無地點點頭。
西嶺寺布在一條南北走向的中軸線上,依次坐落着山門、天王殿、大雄寶殿、法堂和藏經閣。
寺院的大門稱爲山門,山門由三重門構成:空門、無相門和無作門。殿中設立兩尊金剛,身高二丈,手持金剛杵,是佛殿的護法神,俗稱哼哈二將。
智覺徑直將弘毅帶到天王殿北面的大雄寶殿,它是寺院的正殿也是寺院的中心。
三尊像中間像供奉的是佛祖釋迦牟尼,左邊爲過去佛迦葉,右邊是未來佛彌勒。主像後面是海島觀音像,兩側是十八羅漢。殿前寶像莊嚴,菩薩低眉,供桌上燃起香燭和供果。
看到海島觀音像,弘毅心想,這是不是就是仙珠說過的有求必應的南海觀音?
閔氏所夢“仙人送珠”的胎夢是不是就是這位觀音所示?
智覺站在大羅寶像前,清清嗓子,把弘毅喚到跟前,“殿下,入了佛門,萬生平等。西嶺寺沒有皇子,唯有佛祖與弟子。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他用力地點點頭。
潘甲忙拿來一個蒲團擱在他的面前,弘毅跪了下去,對着寶像雙手合十,頂禮膜拜。
“皈依佛法,乃是皈依佛法僧三寶。佛爲覺,覺而不迷;法爲正,正而不邪;僧爲淨,淨而不染。夫三寶者,千生難遇,萬劫難逢,皈依者,福增無量;禮念者,罪滅沙河。譬如靈丹之妙藥,療百病而蠲除。冥冥黑夜中,三寶爲燈燭;滔滔苦海內,三寶爲舟航;焰焰火宅中,三寶如雨澤。”智覺舉起甘露水點撒在他的頭顱,念道:“善男子誠心皈依,賜你法名一真。”
弘毅拜叩,“一真謝師父賜法號。”
三拜完畢,潘甲伸手把弘毅扶起來,“殿下,快起來吧。不不不,奴說錯了,是一真和尚。”
弘毅苦笑,世界上的事誰能說得清,昨天他還是穿裘掛蟒的皇族之人,今日就變成了西嶺寺的小和尚。“既然皈依儀式已經完成,奴也要回宮復旨。”潘甲揚一揚拂塵,雙手合十道:“一真和尚,如果有緣,咱們三年後再見。”
當潘甲矮肥的身影消失在山門之外,弘毅知道,自己與禁庭最後一絲聯繫也隔斷了。他所認識的一切,熟悉的一切在這裡都不管用。所能靠唸的唯有他自己。
“師父,接下來我該做些什麼?”
“不忙,”智覺道,“首先我不是你師父。你的師父另有其人。現在,你該要去找你的師父去。”
弘毅驚訝地問:“大師不是我師父?那……那我師父在哪?”
“你的師父在後山,你快去吧。”
弘毅心裡嘀咕,覺得這安排透着莫名的古怪。忍不住多嘴問道:“師父在後山……我能尋着他嗎?”
“只要你去尋就一定尋得到。”
“師父的法號是——”
“你不需知道他的法號,只要說出你的法號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