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你想知道你皇阿孃是怎麼死的！我就告訴你——“他脣瓣發青地說道：“沒錯，是孤殺了你的皇阿孃，就是孤！因爲你皇阿孃仗着孤的寵愛任性妄爲，驕縱蠻橫。還因爲你的皇阿孃自私、虛僞、狹隘、小氣！她沒有是非、沒有大局、沒有你、沒有我，她的心裡只有她自己！這樣的皇后難道孤不該殺嗎？她就是死一百次都難消孤心頭之恨！”
嚴懷恩跪在地上，哭道：“皇上！事情明明不是這樣啊，皇上！”
詠陽哭着大叫，“我的皇阿孃絕不會是這樣的人！父皇，你爲什麼要殺我的皇阿孃，你把我的皇阿孃還給我、還給我！”
嚴懷恩衝着詠陽哭道：“公主，奴求求你別說了。你還太小，許多事不知道。娘娘薨了，皇上是最傷心，最傷心的人啊！如果不是爲了公主，皇上都……”
“住嘴！”弘毅暴戾地踢翻嚴懷恩。抓起詠陽的手，把她向門外拖去，“來人，把公主拖下去，打死！”
內侍不敢怠慢，立刻把詠陽拖到殿外。放在條凳上，板子聲脆響頓起。
殿裡噤若寒蟬，誰都不敢說話，唯獨嚴懷恩在一旁不要命的哭求，把頭都磕破了也不停止。
韋月眉也跪下，“陛下，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公主年幼，能分什麼是非？一定是受有心之人蠱惑！請陛下明鑑。”
這話倒提醒了弘毅，他凝眉一簇，越想越氣，“葉魁！”
“臣在。”
“把潞王妃押到宮裡來，孤要審她！”他已經認定是沈煙靈在詠陽面前搬弄口脣是非。
帝王盛怒，葉魁不敢不應，回一句：“臣遵旨！”後趕緊下去辦差。
中晉建國百年，還沒有哪位公主被仗責。再這麼打下去，不死也廢了啊！看情況不對，素青早跑去承暉宮請母后皇太后過來救命。
現在的弘毅恨不得要把詠陽大卸八塊纔好，但聽到殿外傳來軟弱可憐的哭聲，心底裡疼痛卻一陣緊過一陣。
詠陽不止一顰一笑像她，連吃飯、走路、睡覺不知不覺流露出來的小習慣都像極了她。所以，他才害怕看見詠陽，看見她的眼睛。聽見她叫，父皇。
因爲，這樣會讓他想起無數個曾經。
他也曾經深情地吻過詠陽的額頭，把她抱在懷裡，帶她指認過天空的繁星，也把她放在膝蓋上玩耍過。只是，那個時候身邊都有一個人陪着、笑着、站着、看着。他的每一個喜樂都有地方安放，每一個曾經都有她的陪伴。而現在，他去哪裡找曾經，哪裡都是傷心。
“皇阿孃……皇阿孃，你在哪裡？你來看看我啊……“
詠陽的哭叫和板子聲雜糅在一起隨着大風吹拂進來。把他氣到發瘋，“死不悔改的孽障！”
他衝出去，搶過內侍手裡的板子親自用力地抽打。
風捲着殘雲，在天空呼嘯。
他是讀書人，孱弱卻不柔弱。此時更是像要把心底的怨氣全發泄出來一樣，傾盡全力。
“皇上，皇上——“嚴懷恩匍匐着跪着出來，頭如搗蒜：“公主年幼，公主年幼。皇上、皇上——”
“啪啪啪。”板子聲連綿不斷。
嚴懷恩哭着去抱他的腳，卻被一腳踢開。
詠陽開始還大聲哭叫，慢慢地聲音低弱下去，然後再不可聞。
嚴懷恩急了，撲到詠陽身上，哭道：“皇上，難道真要把公主打死嗎？”
難道真要把公主打死嗎？
一句話鎮住了他。
天上響起炸雷，轟隆震天。
他舉着僵硬的手，臉上涼涼的。
“詠陽，詠陽啊——“
母后皇太后坐着鸞轎姍姍來遲，珠翠環繞的婦人，被素青攙扶着，哭泣着奔來。
看到從小帶大的孩子被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沈方思嚎啕大哭，跪在地上不住撫摩詠陽沒有知覺的臉：“我的詠陽，你怎麼這麼可憐啊！老天爺，你睜睜眼啊——仙珠啊——你都看見了嗎，他們就是這麼欺負我們的啊！仙珠，仙珠——“
素青更是聲聲喚着公主，公主。一時間，哭聲四起。
太后位高權重，是後宮垂範。
彷彿爲印證她的悲憤，天空飄起雨點，飛砸地表。
計弘毅搖晃身形，頹然觸地。
“母后……”
沈方思啐道：“本宮沒有生育過皇上，愧不起皇上這一聲'母后'。皇上有心就賜本宮和詠陽白綾一段，留個全屍，也不必葬在皇陵之地。和仙珠葬在一起就是。”
說着，說着，抱着詠陽嚶嚶又哭起來，聲聲喚着：“仙珠啊，你快來看看你的詠陽啊！詠陽好可憐啊，好可憐啊。”
雨勢越急越大，天地匯成雨水的海洋。
“太后，快把公主扶回去承暉宮吧！吃了板子再染風寒就更不好治了。”
嚴懷恩指揮衆人擡的擡，扶的扶，七手八腳把詠陽翻轉過來。一看詠陽，面色紫青，嘴脣發紺。嚴懷恩氣苦，心想：“可莫真把人打壞了啊！”
早在殿外等着的御醫們，忙先給公主餵了兩顆保心丸，再擡去承暉宮。嚴懷恩忙完了一切，回頭再看，皇上還跪在雨裡呢。
“皇上，下雨了。”
韋月眉撐起傘，跪在他身邊，手裡的雨傘全撐在他頭上，也改不了被淋成落湯雞的命運。
“皇上身體要緊，若染上風寒，肺疾又要加重。”風雨吹得她手裡的傘像風中荷葉，迎風搖擺。
他像一顆直直大樹，愣愣地跪在雨裡，道：“……她在報復我。”
“皇上……”
“是真的。”他低頭自嘲的一笑：“她恨我，不原諒我。所以——所以她要詠陽也恨我，永遠也不原諒我。“
他抹着臉，要擦去臉上的雨水，擦來擦去卻越來越多。
韋月眉酸澀着鼻子，用力支撐着油傘。可她手裡的油傘既擋不了天上的雨，也擋不了他心裡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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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陽是公主中的公主，金枝玉葉中的金枝玉葉。
皇阿孃在世時，她享受獨一無二的至高寵愛。母后去世後，即使父皇對她淡淡的，兩宮太后和潞王妃的呵護代替了所有。
誰也沒有動過她一根小指頭，哪怕是受盡榮寵的韋貴妃，對她也十分忍讓。
今天被父皇一頓鞭打，不僅打痛她的身體，也打斷她渴望父愛的心。
擡回到承暉宮後詠陽昏昏沉沉，清醒一會又昏迷過去，入夜發起高燒危險至極。
太后不許皇帝探視，怪他既然下手往死裡打孩子，現在又來看甚麼！
皇上不願和太后正面衝突，只得轉回懷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