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真是福大命大、福大命大。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嚴懷恩對着西嶺寺的方向雙手合十不斷祝禱。
經過放血治療,詠陽在今天終於退下連綿三四日的高熱。
傍晚時分,宮女們欣喜來報:“公主醒了,還喝了少許燕米粥。”
嚴懷恩拍着胸脯謝天謝地,忙去稟告陛下。計弘毅聽後,緊張焦灼幾日的臉這才露出一點笑意。他欣喜莫名,召來單致飛,要好好賞他。
單致飛一醫成名,研製麻沸散不僅救了公主,立了奇功,也讓所有御醫院的人嘖嘖稱奇。
“當年華佗神醫在使用麻沸散的病人身上進行開顱手術,病人一點疼痛也沒有。臣所做的麻沸散還差得太遠。”
弘毅笑道:“單卿醫技出衆勝過華佗,救治公主有功麼。孤特賜你布帛百匹,黃金百兩,升御醫院右院判。”
御醫院右院判乃爲五品,僅次於院使和左院判。單致飛連升三級,可見皇上對他救治公主的感激。
單致飛磕頭謝恩。弘毅摩挲着指間的玉戒指,想了一會,又問:“天下之物莫兇於鴆毒,然而良醫囊而藏之,有所用也。單院判這麼厲害的麻沸散,如果被常人服用會如何啊?”
單致飛支支吾吾說道:“這個……這個……就要看服用的量了。少量的麻沸散對人體沒有傷害,只會讓人昏昏欲睡,時辰一過,自然醒來;如果用量超過人體承受範圍,就會出……很多麻煩。”
“麻煩?什麼麻煩?”弘毅若有所思地說。
單致飛戰戰兢兢地說,“依臣所見,如果常人……誤服……麻沸散過量,會脈搏變淺,呼吸變慢,宛……宛……宛如死去。”
弘毅在心裡反覆默唸着“宛如死去”幾個字。沉吟半天,“宛如死去就不是真的死去。先帝的德貴妃是華佗後人也是用藥高手。單卿知不道她是否也曾研製出這味奇藥?”
“這個……臣不知。”單致飛老實回答。“臣給德貴妃當醫官的時候,德貴妃已經病入膏肓,神智不清。”
皇帝又問,“單卿既然曾是德貴妃的醫官,那麼和樑王也相識吧?樑王呢?他會不會?”
“這……臣就更不知了。臣只知道樑王好棍棒,會拳腳,好像不擅醫理。”
弘毅點點頭,“單卿說得沒錯。孤與樑王認識多年,所知的他也是如此,好棍棒,會拳腳,並不愛鑽研書本。”
一場秋雨一場寒。
奇詭的雨,不下則已,一下就連着下了好多天。往着流瀉不停的水滴,讓人恍惚。好像上一個豔陽天,久得是在去年。
宮裡最鬧的詠陽公主,因爲受傷安靜下來。巴掌大的臉越發尖細,尖銳的性子像被消磨了棱角,讓人心疼。
以前的詠陽是日盼夜盼希望父皇能來承暉宮看她,現在父皇每天都來看她,陪她說話,逗她開心。她卻只是睜着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看到這樣的女兒,弘毅的心裡別提多後悔,多痛苦。
這天,從承暉宮探望詠陽後回懷仁殿,批閱案頭積壓的奏疏。御膳司準備了滋陰潤肺的百合蓮子老鴨湯,湯清如水,蓮子粉軟,百合甘甜。
“皇上,歇歇吧。”
嚴懷恩端上老鴨湯,橙色的燈火照在他疲倦若帶蒼白的臉上。他繼承了皇族的雋美,又糅合了母親的娟秀。少年時,多少次被人詬病沒有男人的陽剛氣。當時,他是多麼深刻討厭自己的容貌。現在,正值壯年的他,因爲操勞過度,眼角過早地生出皺紋,白髮也越來越多。再不會有人說他沒有陽剛氣。因爲天威難測,不怒自威。站在最高的山峰,匍匐在他腳邊的人連擡頭看他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弘毅端過老鴨湯淺嘗了兩口,對着嚴懷恩突兀地說道:“嚴懷恩,你說世界上會不會有奇蹟?”
嚴懷恩一愣,來不及回答,又聽見皇帝自問自說:“孤這幾天總在做夢。如果當初,孤把樑王留在帝京而不是遣去封地。有些事情或許就會不同也不一定。”
嚴懷恩再長着一顆七竅玲瓏心也猜不透意思,試探着問道:“不知皇上說的'不同'是什麼不同?”
昊麟灑脫任性,深愛仙珠入骨。如果當年他在,拼着一身性命絕不會讓仙珠走上絕路。
“算了。”弘毅放下手裡的瓷碗,“沒有什麼。孤就是一時感觸罷了。看你的樣子,是不是有話要講?“
內殿之中只有他們兩個,嚴懷恩又是服侍他的近侍,也就放下君君臣臣的約束,半忐忑半佯裝地說道:“奴不敢說。“
“不敢就算了。“
說完,弘毅重新拿起硃筆,在奏摺上飛馳。嚴懷恩恨不得甩自己兩個大耳光子,大着膽子,道:“皇上,恕奴多嘴。潞王爺……還在宮裡呆着哩。您瞧着也這麼多日子了。”
喔?把這件事給忘了。
弘毅促了促眉頭,擱下手裡的筆。
詠陽醒過來,無論他如何問是誰和她說起她母后的事情。她均是不答,既不說是潞王妃也不說不是潞王妃。
他心裡再惱怒,也不敢再懲戒,哪怕是輕輕呵斥也怕。
因爲現在的詠陽如秋後的蝴蝶,太輕太軟,風一吹就飛走了。
“潞王在宮裡這麼些日子,潞王妃就沒有一點動靜?王府裡也沒派人來打聽打聽?“
嚴懷恩陪笑:“唉,京中之人誰不知道,潞王對沈王妃是一片情深,可惜王妃不怎麼領情啊。“
“孤王也是同情皇叔一片癡心付諸流水,不如,趁此機會,讓皇叔徹底死心。“
死心?
嚴懷恩默默不言,他是個閹宦,嘗不到人間至情的滋味。但是情到深處無怨尤這句話是懂得的。潞王要是能死心,不用等到今天。
再說,知易行難。說要別人死心。眼前的帝王,自己又做到了嗎?如果真做到了,就不會對所有的宮妃遠遠淡淡,今時今日都不肯誕育皇嗣。
弘毅批改奏摺到三更多。伸個懶腰,剛想回牀小睡。聽見葉魁奏見。
“如此寒夜,葉卿有何要事?“
葉魁一向穩重,今天反常地急地滿頭大汗。一進來就大叫三聲“皇上”。
“皇上,潞王妃沈氏——歸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