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細細地畫着,林珣在中間,我在他的旁邊。
我對他,真的是很有好感,在這裡,他像是一股清流一樣。
時間,在筆峰間,在沾墨間,在暈墨細描間,淡淡地過去。
林靜如最先畫完的,她興致勃勃地讓人拿起給貴妃過目。
我鬆了一口氣,發現林珣也停下了筆,定晴一看,我和他畫的,竟然是一模一樣,天下間,竟有那麼巧的事,我心裡吃驚極了。
他顯然也看到我的了,眼裡,閃着讚賞萬分的光芒。
我和他畫的,都是貴妃頭上的金步搖,簮花,還有如雲的黑髮,很細,很巧,很逼真,而臉的部分,是一片空白。
平貴妃欣賞着林靜如畫的畫,帶着笑意說:“畫得可真好啊,傅兒,像不像啊?”
旁邊的一個宮女應聲:“是像貴妃娘娘。”
“是啊。原來本宮都不知道,本妃竟然有那麼多的皺紋了,原來,還真是老了。”
這林靜如啊,想要討好貴妃,這一句話,我就能聽出貴妃的不經意的怨念了,關於老,關於失色,那是後宮中最諱忌的。
“太子,你幫本宮看看,畫得如何?”她將畫給一邊的太子。
宮女來收我和林珣的畫,他卻又拿起筆,加加點點起來,故此,宮女先拿走了我的。
我看到,林珣卻只是在發上添着黑墨,並無再畫別種,心裡對他,油然地生出了一股感激之情,他是,讓着我先。因爲我是宮女,我身份比他低得很多。
果然,貴妃看了畫,萬分不解地問了:“你叫什麼名字?”
她淡淡地說,我還是聽到了她語氣裡的冒火之氣。
跪在地上垂下頭,我平靜地說:“回貴妃娘娘的話,奴婢賤名叫倪初雪。”
“爲何你的畫,連本宮的臉,都不曾畫進去?”那語氣,我要是回答不出個所以然來,必會將一個瞧不起貴妃的罪名給我背。
她所問,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的回答,不就早想好了嗎?也沒敢擡頭地說:“回貴妃娘娘,貴妃娘娘的容顏神聖不可侵犯,不是奴婢這等低下之人能冒然自畫的,天下間,再好的畫功,也不足以用來形容一個人的容顏,人是生動而又在蘊含天地之精華,一眸一笑之間,無限的風采和神韻,筆墨何以形容。”我並沒有討好她,人的確是這樣的,畫人,焉有十分之像。也只是平板的是映上紙上而已。,
“倒是說得好。”太子冷然的聲音響起。他第一句話,竟然是誇我,唉,太子啊要不出聲就堅持到底啊,爲什麼偏偏一開口就是這麼一句呢?不是陷害我麼?
“擡起頭來讓本宮看看。”
我鼓足勇氣地擡起頭,望進那幽黑冰冷如雪的眼眸子,深沉得不見底,我真是害怕。慌張移開眼神,回眸之間,我看到了太子眼裡一些讚許之意。
“倒是聰明。”平貴妃說話了:“一邊站着去,林畫師的畫呢?”
我站在一邊,低垂着頭,看着宮女將林珣的畫奉了上去,是和我一樣,不過話我先說了,如果一起上交,我自是在最後的,那麼,他像我那般說,我再重複,就太假了。
看到他的畫,貴妃倒是笑了:“今兒個,連替本宮畫都不敢了。”
沒有問他理由,顯然,他在宮裡,還是有些地位的,後來,我才知道,林珣是皇上倚重的畫師。平貴妃也不會不給一些面子。
這一次,我平安而過,也沒有去爭誰的風頭,也沒有搶林靜如的光,更沒有醜華貴妃,倒是林靜如,做了一個不討好的事。
貴妃輕言:“你們都下去吧。”我鬆了一口氣,急跳的心,慢慢地平穩下來。
出了靜香宮,迷失在那一片花海之中,我卻迷路了,我不知要怎麼走,宮裡的路,多的是,阡陌交結,我不知那一條纔是我回冷宮的路。
身後有人靠近,我自然反應地彎腰低頭,映入眼裡的是白袍,是他,林珣。那羣人當中,唯獨他穿着白色的衣服,相當的好看。
“倪初雪?”他輕輕地叫,聲音極是好聽,帶着一絲絲的笑意。
我點點頭:“奴婢正是。”
“你很聰明。”他笑着:“你在這裡看些什麼呢?”
他很和氣,他也很聰明,我相當的欣賞他,想必,不會是那種拘泥於宮規禮儀之人吧,在靜香宮裡,他也不曾聽他說過什麼討好人的話。
我擡起頭,有些爲難地說:“我不知道那條路回冷宮了?”
“跟着我走吧!”他率先走在前面。
我跟在他的後面,踩着他的步子,走出這滿是花香,卻暗藏玄機的靜香宮。如此的花海,燦爛一片,迷醉人的眼睛,而泥土之下,是什麼樣的景象呢?花根錯亂糾結纏繞?
我差點就讓花迷了眼。慎,陳嬤嬤這句話,把我給打醒。這一次的畫,多心驚膽跳啊。
“其實我看得出,你很會畫畫,有相當的功底。”他忽然說話。
把我嚇了一跳:“林畫師,奴婢不敢自認。”
他回頭看着我,輕輕地搖頭:“你自認爲奴婢,我又何嘗是主子,大體上的骨子,都是一樣的。倪初雪,我從你的畫法,從你的力道看得出,你的確是有才華,我還聽說過秦淮畫仙之事。”
我心裡一酸:“這些事,都過去了。”再回想,這裡的日子只會變得更難捱。
他笑:“那你走出來了嗎?”
我想,他是畫畫的,自然對那些事,略有耳聞了,連帶我的事,也多少知道一些吧,然,不會這般的問我,他倒是,第一個這般關切我感受的人。
我點點頭無奈地笑:“早就走出來了。”沉在過去,我將是一個終日悲傷的人。
“倪初雪,你可願意做我的下手。”他輕笑着說:“我不是看低你的意思,而是,你不應該放棄畫,你有才華,做一個宮女,着實是可惜。”
我輕笑:“我很願意,但不是現在,我還得回冷宮侍候寧妃娘娘。”
他必是一個好相處的人,而且,畫畫是我喜歡的事,如果能,我爲什麼不呢?
他放慢腳步,和我並肩走着,輕輕地嘆息着說:“冷宮,只會埋沒了你,讓你離畫越來越遠。”
他的觀念和我的不太一樣,我喜歡的是隨意,是情懷,他所想的,所鑽研的。也許是文人的追求之境界吧,不顧一切。我也是極喜歡畫的,但是,我不想因爲畫,而離開寧妃娘娘,我可以陪着寧妃娘娘,也可以畫一些,讓她高興的東西。
我沒有什麼宏圖大志,只是喜歡而已,並沒有想過,要爲師開墪聲名遠播。
不過,他身上沒有那些做官的權勢之氣。只是像朋友一樣的勸說着,惜才之人嗎?我覺得我是不可雕塑的材料。
我輕笑:“謝謝你。”
“如果是帶路,倒是不必了,我也正好要離開那裡。”
“不是,我謝謝你剛纔讓我先交了畫。”我笑着。“不然,在你之後,我就不知道要說什麼了?”他心思,不是一般的玲瓏,能爲一個宮女想到後果。
他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也輕笑,極是好看,俊俏的臉上染上開懷之意:“沒有什麼的,我們,其實都是一樣的身份,不過,上面的人,把我們分了等級而已。”
是的啊,我對他越來越有好感了。他說的話,很有意思,也很讓我感觸。
想到剛纔的驚心,我也不知道,貴妃是不是見過我,爲何如此的冷厲,還有太子,也是板着一張臉的。
林靜如有時也偷偷地看上太子一了眼,唉,爲什麼宮裡的關係,那麼的複雜啊,我就只認識林靜如而已,她不過是要我輸得徹頭徹尾,卻牽牽扯扯的,扯出了那麼多的關係,我想,她們大概都會記得,倪初雪這個宮女了。
我想我以後,對連秋池,也不得不防備起來了。不是多疑,林靜如臉上的不自然,顯然也不知道那麼多人會來的,能跟在麗妃的身邊,豈會那麼容易。
唉,煩啊,我原本是懶性極重的人,卻要我去猜之一團亂的關係。
我隱隱能看到冷宮的位置了,朝他一躬身:“林畫師,我知道路了,謝謝你。”
“何必那麼客氣,我也是來自秦淮的,叫我林珣就好了,倪初雪,你在冷宮寧妃娘娘那裡嗎?”
“是的。”因爲是同鄉,我覺得,又更是親近了幾分。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憐憫:“倪初雪,你侍候寧妃,最好不要下感情,也不要出頭,你不過是個宮女,隨波逐流就好。”
我不明他話裡的意思,可是,那天珠之夭,多少我還是知道的,有些人,不要寧妃活着。
他的提醒我很感激:“謝謝,可是,我已經下感情了,人與人的相處就是會衍生出感情。”
他看着我,沒有說什麼,像是兄一樣拍拍我的肩:“聰明的女孩,去吧。有時間,我去冷宮看看你。”
我舒心地笑:“林珣大哥,要是我早個幾年出生,或許,在秦淮還能遇到你。”
“是啊,我總是記掛着那百里荷花,千里荷香。”
“很美的。誰會忘記自已的故鄉。”
“倪初雪你也真不簡單。”他輕笑,如玉一般的溫潤:“竟然可以畫得如此的出色。我有時間,必定和你較量一下。看似簡單,卻含着深刻的功力,每一線條都有着讓人意料不到的光景,少一筆是敗,多一筆也是敗。”
“是嗎?我倒是沒認真去看。我就是覺得奇怪,你怎麼和我畫的也是一樣呢?”
他嘆氣:“和妃子比畫藝,焉能爭出頭。”
是啊,這就是他的聰明之處,他和我的想法,竟然是這般的相近。
他又笑着看我:“這下,我知道你是一個高手了,我必要好好地跟你比比。”
我眨眨眼睛,有些笑意。我和他,竟然沒有一點的隔閡,自然的像是認識很多年的朋友一樣,聳聳肩說:“我自認輸,我不是你的對手。”
“別以爲這般說我就放過你,倪初雪,相互間的較量,能提升各自的畫技。”
我點頭完全的贊同:“這當然了,不過,我尚還是宮女,怎麼能提筆。”
他神秘一笑:“這你倒不用擔心,我們是同鄉啊,同鄉真好,還是一個同行,還是一個高手中的高手,你說,叫我怎麼能錯過。”
他的話讓我笑得很開心:“你真是愛開玩笑,林珣,我先走了。”
“好,去吧,去吧,倪初雪,還是一個愛笑的女孩呢?”
真是高興,我不僅能平安過了這些風頭,而且,還認識了同鄉,還是一個畫師,真是讓人心裡頭高興啊,他有着一顆好學的心,善良之心,睿智之心。而且,很好說話。千里難尋知已啊,我竟然在這裡遇上了一個。如何的不高興呢?
我期盼着他來找我,興致極高地入了冷宮走向寧妃的小院。
擡起頭看着枝繁葉茂的樹,還有知了一聲一聲輕叫着,那般的悅耳好聽,覺得好是涼爽啊。
天涼,果然好個秋。
呵呵傾城又三更新夜更新了,讓大家早上起來的,也能看到,投票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