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上位手冊
車停了,駕車的太監率先下了車,弓着身子蹲在地上準備爲她墊腳,容真本來已經踏出了一步,在看清那個瘦削的小太監後,忽地就頓住了腳。
一旁的宮女以爲她沒明白要怎麼做,於是客氣地說了聲,“姑娘請擡腳。”
容真扶着她的手,卻朝着旁邊一躍,自己跳了下來。
不過幾尺高,卻要踩着人下車,這就是皇宮。
容真還在尚食局的時候,就曾經看到過長順被路過的某位主子叫去充當踏腳太監,那樣瘦弱稚嫩的身體被趾高氣揚的主子全然不當回事地踩了下去,可真正被踐踏的分明是人的尊嚴。
她停在車邊,看見幾丈開外的另一輛車旁站着那個先她一步下了車的人,明黃色的身影靜靜地立在那兒,眼神安謐地看着她。
容真不言不語,默默地垂着頭,不逾越也不放肆。
不過片刻的凝視,顧淵轉過身去走進大殿,彷彿剛纔什麼都沒看見。
宮女引導着容真往偏殿走,“姑娘請跟奴婢前去沐浴更衣。”
她的腳步沒有停頓,表情安詳,毫無遲疑,彷彿在乖順地迎接他人安排的命運。
氤氳的霧氣,流淌的溫水,有人爲她細細地擦拭身體,溼漉漉的水珠滑過透亮白皙的肌膚,然後又消失在盪漾的水波中。
容真自始至終閉着眼,按照宮女說的那樣去做,入水,就坐,起身,更衣。
她長長的黑髮被人輕輕挽在腦後,身上也披上了一件白色的長袍,有人帶着她往前殿走,穿過重重長廊,夜風吹得她面色有些蒼白。
她有些漫不經心,腦子裡自顧自地講着冷笑話——這樣也好,成了主子,每隔一段時間還能探望父母,家裡兄弟姐妹那麼多,約莫還和從前一樣揭不開鍋,這下子她有了權勢——雖說還是個傀儡主子,但好歹也有接濟父母的能力了。
好在她進宮時年紀小,要像有的宮女那樣,明明有了心上人,卻跑到宮裡來蹉跎個十幾年,結果無端被送到後宮,心上人也沒着落了,那才真真是悲哀。
這些紛繁的念頭好似能把一顆惶惶無措的心捂熱,然後逐漸趨於岑寂。
身前的宮女停了下來,容真腳下一頓,擡頭,已然到了大殿門口。
值守的太監將門打開,她沒有猶豫,徑直走了進去。
身後傳來關門聲,彷彿有人咔嚓一聲,剪斷了她的退路。
明燭高照,大殿內燈火通明,她看見在這外屋裡,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像個尋常公子一般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身後是高大的書架,而他手裡隨意地捧着本書,垂眸細細地翻閱着。
有風吹起他的發,而他漫不經心地任由風吹,這情景像極了一隻慵懶休憩的大貓。
可是容真心裡明白,這隻大貓只是看似閒適慵懶,一旦站立起來,你就會發現他其實是隻猛虎。
天知道這個時候腦子裡哪來那麼多古怪的念頭。
她終於朝前走了幾步,垂眸緩緩地說了聲,“奴婢參見皇上。”
窗邊的人還在繼續看書,好一會兒,才輕輕合上那本書,淡淡地朝她看過來,眼神落在容真身上時,重量有些驚人。
他站起身來,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容真的呼吸滯了滯,籠在袖中的手緊緊地握了起來,指甲陷進掌心,帶來些許刺痛感。
無限寂靜的時刻,彷彿時光都被拉長。
可是下一秒,顧淵忽然打橫抱起她,朝着裡屋走去。
容真猛地擡眸看着他,惶然慌亂的情緒從眼眸裡一閃而過,隨後歸於平靜。
她甚至閉上了眼睛,溫順地把頭埋在他胸口,彷彿任人宰割的羔羊。
顧淵將她抱到了牀上,柔軟的錦被在身下安穩地鋪着,她像花朵一般綻放其上,表情安詳美麗。
可她緊閉的眼皮下面藏着不安和慌亂,顧淵不慌不忙地看着她,那片蝶翼似的睫毛輕輕顫動着,連帶着投射在眼瞼處的陰影也不安分起來。
他坐在了她身旁,一點一點拉開了她束髮的簪子,於是柔順的髮絲散落一牀,與她純白的衣裳形成鮮明的對比。
溫熱的手指落在她面頰之上,她隱隱顫抖了一下,感覺到那隻手指慢慢地滑過面龐,滑過脣邊,然後朝着脖子下方蔓延過去。
這一次,連呼吸都不平穩了。
那隻手溫柔卻不容置疑地撩開了她的衣襟,薄薄的袍子裡,她什麼都沒穿……感覺到胸前傳來微微的涼意,她的心跳忽地停滯了。
她想尖叫,想逃跑,想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噩夢,可是理智告訴她,這是她必須接受的一切,也是她已經準備好接受的一切。
顧淵看着這個美麗柔弱的女人,衣衫凌亂,難掩姣好身姿,那對花朵似的胸脯如同白玉做的一般。
她努力地擺出順從溫柔的姿態來,可是從剛纔起就一直沒有睜開過的眼睛一直隱隱顫動着,他可以洞悉她的慌亂不安,像只受驚的白兔。
他的嘴角有了些許上揚,可是笑意未達眼底,反而有些嘲諷的意味。
容真以爲接下來就要發生什麼了,可是那隻手拉開她的衣襟後遲遲沒有下一步舉動,她等待着,屏息不動。
沉默之後,那隻手卻忽地合上了她的袍子,眼前明亮的光線驟然一暗,片刻之後,她只感覺身旁的位置輕輕塌陷下去,有人躺了上來。
她驚愕地睜開眼,看見被人吹熄了蠟燭後的房間漆黑一片,而藉着外屋傳來的那點微弱光線,她身旁的男子閤眼躺在那兒,像是……在睡覺。
這是什麼情況?
她的忐忑和慌亂一瞬間統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黑暗裡,兩個人各懷心思,沉默無限延長。
終於,就在她懷疑顧淵是否已經睡着之時,他卻忽地開口,聲音清亮有力,“來人。”
外面傳來開門聲,有御前宮女很快來到牀邊,恭恭敬敬地聽候指示。
顧淵合着眼,一動不動地淡道,“帶她去休息吧。”
說不出來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容真慢慢地坐起身來,攏好衣裳,穿好鞋子,就這樣跟着宮女走出了大殿。
殿外的太監宮女都恭敬地朝她低下頭去,因爲此刻,她已是受到寵幸的女人,也是後宮的主子之一。
身後的大門合上了,把那個夜色一般神秘莫測的皇上隔絕在內。
容真聽見自己的心跳在這夜裡顯得格外突兀,身旁的宮女轉過頭來柔聲道,“姑娘還請先去偏殿休息,明日聽候皇上的旨意。”
旨意?
她壓根沒有被臨幸,皇上又能有什麼旨意?冊封她還是送回太妃那裡?
終於,她找回了理智,順從地跟在宮女身後進了偏殿,睡上了鋪好的牀。
“姑娘若是有吩咐,就叫奴婢,奴婢守在殿外,隨時聽候吩咐。”
她點頭,道了句,“有勞了。”
一切歸於岑寂。
皇上和太妃之間一定有什麼隱秘,所以會這樣輕易地接受太妃送來的人。
既然接受了,就斷然不會再將她送回去,拂了太妃的意。
不管她被寵幸了也好,沒被寵幸也好,定然不會受到什麼爲難,安安穩穩待在這裡,靜觀其變就好。
這樣想着,她終於恢復了平常的從容,合上了眼。
她猜想,若是皇上和太妃之間有什麼交易,她必定會受到冊封,成爲後宮諸妃之一。
踏進後宮無異於踏入深淵,哪怕你不犯人,也定然有人犯你。
她要如何做?
重生前,她被bi着嫁給太監做對食,最終投湖。
重生後,她被捲入宮鬥漩渦難脫身,前途難測。
不過是個安分守己的宮女,想要平安出宮與家人團聚爲何這樣難?
福祿對她的惡行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太妃拿所有她在乎的人威脅她的笑語盈盈歷歷在目,這些日子以來的怨恨與無奈統統涌上心頭,叫她煎熬得心都顫起來。
好啊,既然已經踏入後宮,她爲何還要做待人宰割的羔羊?
何不像那如貴嬪一樣,從宮女之位開始,最終叫所有看輕她的人都不得不臣服腳下呢?
傅容真不是個野心勃勃的人,可狗急了也會跳牆,福祿、淑儀、太妃……所有人都將她當做沒有生命的棋子,但她偏要告訴他們,她傅容真是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的未來除了她自己,誰也別想輕易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