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

一晃眼便是除夕, 再過一天是大年初一, 太初元年的最後一日就在忙忙碌碌中開始了。

除歲起榮錦棠就回到乾元宮安置, 他需要提前三天齋戒,以求在祭祀時體清心誠。

付巧言這裡宮事基本上也算忙完, 就剩最後幾日只要能有條不紊進行下去,便算是順利過了年。

除夕這一日大清早她就起來,梳妝打扮穿好大禮服,就乘坐小轎去太廟。

她今日是按嬪的規格來穿戴的,外袍是中紫如意雲紋錦帛大衫,身披深青色織金雲霞鳳紋霞帔,霞帔末端墜有白玉鳳紋墜子,她頭上是金觀音頂心雙鳳簪暖帽, 腳踩鹿皮凌波靴。

付巧言身量高,盛裝大衫站在那裡, 不言不語也透着難以掩蓋的威儀。

當她的小轎到達太廟廟門口時,守在那裡的宮人就趕緊上前迎她。

晴畫站在轎外,恭恭敬敬把她扶了出來。

太廟平安廣場上, 三品以上文武朝臣全部都列隊等在那裡,楚雲彤和顧紅纓也已經到了,正在另一邊的暖棚裡等候。

暖帽頭冠上金飾太多, 重重壓在她頭上,叫她必須挺直脊背才能穩當行走。

付巧言往她們那行去,身後是朝臣們好奇打量的眼神。

榮錦棠年紀輕輕卻不怒自威,他這樣說一不二的強硬性格, 也不知喜歡的女人會是什麼樣子。

朝臣們偷偷瞧了,也只看到一個修長婀娜的背影。

她頭上的金玉亮晶晶,幾乎要閃瞎旁人的眼睛。

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到底是不同的。

站在楚雲彤父親楚尚書身邊的吏部尚書黃哲冷笑道:“你們家千金大小姐還要叫這位娘娘呢,楚大人覺得如何啊?”

楚延默默看着地面,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黃哲看不慣他這淡定自若的樣子,可身份擺在這裡,說太難聽實在掉價,他自顧自冷哼兩聲,才安靜下來。

年初時他們爭來爭去,踩了多少人下去,結果自家姑娘不爭氣,叫個小門小戶出身的壓了一頭。

楚延遠遠看着穿着隆重大禮服的女兒,人影重重,天高路遠,他已經看不清她的面容了。

以後,怕是也沒機會再見了。

雖說是冬日難得的晴朗天,但朝臣們都等在外面也確實有些冷,宮人們便擺了兩排暖爐放在那,供大人們暖暖手。

付巧言她們這邊還臨時搭了個小棚子,裡面早就燒上了暖爐,倒不覺得冷。

這個小棚子,算是她們沾了太后和太貴妃娘娘的光。

顧紅纓見外面朝臣離得遠,笑着把付巧言迎進來:“你這一身可真是耀眼。”

付巧言苦笑道:“還不都是尚宮局給安排的,這暖帽沉得很呢。”

她端坐到椅子上,晴書就過來幫她拖着頭。

顧紅纓靠在楚雲彤身邊,險些沒笑趴下:“你這也忒誇張了些。”

楚雲彤掃她一眼:“坐好,待會兒衣服亂了,叫你爹瞧見又要派你娘進宮唸叨你。”

中三位的主位們每月都能傳召家人來見,付巧言弟弟還在順天府讀書,她怕打擾來年春闈,一直沒叫見他。

倒是楚家和顧家都在京裡,家中母親嬸孃經常能進宮來看望。

顧紅纓看着大大咧咧,其實比楚雲彤心思細,她坐正身體,立即換了話題:“娘娘們肯定要晚些時候來,這棚子倒是便宜我們了。”

付巧言笑:“確實是,怎麼卓婕妤和王昭儀還沒來?”

她最近忙得團團轉,根本沒時間去八卦宮裡頭閒事,反正顧紅纓每次來都能給她講個痛快,她不打聽也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顧紅纓和楚雲彤對視一眼,顧紅纓就衝她擠眉弄眼:“太后娘娘還是不讓王婉佳出來,說要叫她再清醒清醒。”

要麼說太后娘娘能歷兩朝不倒,這話說得實在很有技巧。

長春宮就在景玉宮後頭,兩宮就隔着一條巷子,付巧言倒是沒怎麼聽到後頭有鬧過的動靜。

“長春宮一直很安靜,王婉佳又做什麼了?”付巧言好奇問。

顧紅纓湊到她身邊小聲嘀咕:“那倒沒有,只我娘說年後陛下要有動作,太后娘娘這樣興許是爲了王家着想。”

這事付巧言是早就知道的,陛下那也是下了決心的,所以付巧言也沒多說什麼,只笑着講了一句:“娘娘仔細了。”

她們這正聊着天,外面又來了一頂小轎,掀開暖棚的簾子一瞧,便是章瑩月了。

章瑩月跟顧紅纓是一個位份,穿着的大禮服也是同樣顏色的,只她個子略捱了一些,穿這麼隆重一身並不太好看。

她低頭從外面進來,先要同付巧言見禮。

外面那麼多朝臣看着,她也知道要體面一些,因此很是客氣就同付巧言行了禮。

付巧言就衝她點點頭,笑笑沒說別的。

原本棚子裡氣氛很寬鬆,付巧言還跟顧紅纓在那聊天呢,結果章瑩月一來氣氛就變了,坐了好半天也無人講話。

章瑩月眼睛一轉,看了一眼坐在一邊頭也不擡的楚雲彤,就笑道:“宸娘娘這暖帽真美,也只有嬪娘娘纔能有這個規格的。”

楚雲彤根本就沒聽進去,還跟那發呆呢。

付巧言笑着瞧她一眼,也沒往心裡頭去。

章瑩月這點伎倆,也就王婉佳那樣性格比較衝動的容易上當,放她們三個這裡就很不靈光了。

楚雲彤和顧紅纓對位份這件事根本不上心,付巧言是完全不需要操心。

暖棚裡的氣氛就更冷了。

顧紅纓還在那給付巧言擠眉弄眼,被楚雲彤拍了一下手:“老實些。”

付巧言笑着坐在一邊,正想叫她們吃些熱茶,外面就傳來宮人們問安的聲音。

“太后娘娘大吉、淑太貴妃娘娘大吉。”

兩位太妃駕到她們是都要出去迎的,付巧言先站起身來,被晴畫扶着出了暖棚。

外面天色晴好,金烏爬上雲端,露出金燦燦的笑顏。

溫暖的風吹到身上,吹散了清晨所有的寒意。

付巧言走在最前面,若不是暖帽太沉,她自己就能走得很板正。

太后娘娘和淑太貴妃陸續下了暖轎,兩位娘娘許是許久都沒有盛裝出門,都有些不太適應沉重的頭冠。

她們的暖帽上金釵要比付巧言多了一倍,那沉甸甸的重量一想就要頭疼。

淑太貴妃還好些,太后娘娘脖子上甚至還有一串八寶瓔珞,蜜棗大小的寶石依次排列,點綴了她赭紅色的大禮服。

位份越高禮服越重,那沉甸甸的重量壓在身上,時刻提醒着她們肩上壓着多少責任。

太后這一身禮服比她當年做皇后時的真紅要更深一些,顯得沉穩許多。

付巧言過來給兩位娘娘行了禮,笑道:“這裡風大,宮人們準備了暖棚,娘娘們請裡面先歇歇?”

太后往太廟裡面望了望,沉吟片刻道:“陛下應當快齋戒完畢,我們就在這等一會兒吧。”

付巧言又福了福,主動站到了淑太貴妃的身後。

宮裡頭站位是很有講究的,最前面自然是太后,之後便是淑太貴妃、付巧言、楚雲彤,顧紅纓和章瑩月並排站在最後,這也是現如今榮錦棠後宮裡所有能拿得出手的宮妃。

在她們身旁,還有所有公主、親王正妃、郡王正妃、公侯夫人等命婦依次排列,因着付巧言他們都是生面孔,今日場面也莊嚴,倒也沒人過來套近乎。

太后是宮裡頭的老人了,年年都要過來祭祖,對時辰把控精準,果然她們也不過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太廟的大門就依次而開。

榮錦棠站在太廟大門正中間,遙遙望着遠處的人們。

一時間,連風都停了。

付巧言三日未曾見他,此時才發現思念如無邊無際的海洋,瀰漫在她心口。

相距那麼遠,相隔許多人,這一眼便看盡萬水千山。

莫名的,付巧言對他抿嘴笑了。

榮錦棠高高站在太廟正門前,從人羣中遙遙望去,一眼就看到她。

小姑娘從來沒有今天這般美麗過,她身上耀眼的光芒一下子印進他的心扉。

那淺淺一笑的芳華,似是三月裡牡丹綻放,端是國色天香。

贊引引遣官站在廣場最前端,他手捧長香,高聲唱誦:“夫聖王之制祭祀也,法施於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御大菑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

這是《禮記·祭法》原文,大意爲對國民有貢獻者,才能享受祭祀朝拜。

他這一聲唱誦出來,下面所有人都跟着跪了下來。

金烏已經日上中天,照亮了除夕這個好日子。

在千里之外的潁州,原布政使司後院摘星樓,卓文惠正坐在桌邊焚香。

幽靜的香散着複雜的味道,似沉木,又似金水,並沒有特別好聞。

青禾正跟在她身邊,見她面容沉靜,也一言不發。

這一日是大越的除夕,原本是闔家歡樂的大節。

然而在潁州城中,家家戶戶依舊閉門不出,甚至連貼紅掛福的人家都沒有許多。

烏韃人不過春節,所以百姓們也不敢明目張膽過。

卓文惠慢慢睜開眼,她手裡盤着一串蜜蠟佛珠,上面一顆密經佛珠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吩咐廚房,晚上包些餃子,也好叫大傢伙過個好節。”

她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卓文惠捏着佛珠的手一緊,臥室的門扉便應聲而開。

正是許久沒有回來過的胡爾汗。

白雪皚皚,寒冬未盡,他只穿了一身單衣,彷彿一點都不怕冷。

“王妃在焚香?”

這兩個有些生僻的字,胡爾汗也念得很準。

他目光裡帶着笑,看着卓文惠的時候很溫和。

卓文惠垂下眼眸,道:“大汗辛苦了,青禾快去煮茶。”

胡爾汗坐到她身邊,握了握她纖長的素手。

大越嬌養長大的公主,一雙手細膩圓潤,一點傷痕都無。

反觀他的手粗糙又堅硬,每次碰她他都不敢使勁,生怕把她細嫩的皮膚擦傷。

“今天是你們那的除夕,我已經吩咐廚房做了宴席,晚上陪你一起過節。”

他輕聲細語道。

這麼大個的漢子,卻對她說話總是溫和又客氣。

卓文惠擡頭看了他一眼,捏着佛珠的手驀地使力,彷彿要把它捏碎一般。

“多謝大汗了。”

胡爾汗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同我客氣什麼,夫妻本就是一體。”

然而就在這時,距離潁州府城不過百里的青石山,一隊又一隊的烏韃騎兵正在操練。

他們的喊聲驚飛了山林裡的鳥雀,它們撲棱着單薄的翅膀,往遙遠的東方逃去。

太廟門前,榮錦棠手捧玉琮,向着祖先牌位跪拜下去。

“敬大越榮氏列祖列宗……吾輩必以畢生之力,還大越百姓平安。”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落霞、卷卷的地雷*2,Mamie的地雷~

八點十五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