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午膳是在湖邊涼亭裡用的, 風景好飯菜香, 母子兩個倒是用得極爲暢快。
淑太貴妃非要付巧言一起上桌用膳, 榮錦棠也沒表示反對,結果就只有付巧言自己用完了覺得沒太吃飽。
下不下筷子, 怎麼下筷子,簡直是門大學問。
等到終於茶點水果都用完,付巧言就想回歸園居再吃個甜瓜,結果這邊榮錦棠沒走兩步,回身叫她:“過來,隨朕去無憂閣。”
付巧言愣了一下,還沒待說些什麼,倒是淑太貴妃笑吟吟推了一把她:“快去吧。”
“娘娘。”付巧言有點臉紅。
淑太貴妃招來寒煙, 自顧自往另一邊走:“娘娘年紀大嘍,要回去午歇了。”
這話說得, 付巧言的臉更紅了。
榮錦棠沒動,站在原地看她。
他這樣看着一個人的時候是專注而又認真的,一雙眼眸漆黑如墨, 彷彿夏日裡墜着露珠的葡萄。
付巧言向他福了福,快步走上前來。
榮錦棠轉過身去,邁開了步子。
他轉動的瞬間, 付巧言才瞧見他身上掛了個眼熟的荷包,正是之前她呈給他的。
小姑娘臉蛋紅紅的,微微揚起了些許笑意,只覺得那風裡都帶着些許的南瓜香。
甜蜜又軟糯, 好吃極了的味道。
榮錦棠揹着手就着她的步子走了一會兒,剛走幾步就頓住了:“往前些。”
付巧言依言走到他身後側的位置,只要他偏頭就能瞧見。
榮錦棠滿意了,悠閒自得地賞景,好半天才問一句:“這裡如何?”
當然是極好的,付巧言本就喜歡這裡,答得也很真心:“行宮處處都好,風景美食物香,妾很是喜歡。”
榮錦棠臉上也露出些許笑意:“宮裡頭悶熱,還是這舒心。”
“諾,多謝陛下恩賞。”
榮錦棠挑眉去看她,沒講話。
付巧言衝他笑笑,確實也是很感謝他:“若不是陛下擡愛,妾是來不了的。”
想來也是,她一個下三位的選侍,想要隨侍聖駕並不是件簡單的事。雖宮裡老人總說位份都是虛的,只有寵是實的。可如果連位份都沒有,那到底有幾分恩寵在裡面?這個寵字,又有多少真心呢?
榮錦棠頓了頓,還是沒說話。
這名單是直接由太后與淑太貴妃定的,他全程沒插手,所以付巧言的名字也不是他叫加上去的。
不過……總之他知道母親一定會叫她,選與不選其實結果是一樣的。
榮錦棠難得有些心虛,他看着小姑娘笑的滿面紅光,不太想告訴她這個真相。
“唔,不必多謝。”榮錦棠含糊道。
雖然還不太清楚,他總覺得此刻認下這事,比否認更好。
付巧言沒聽出這話裡的真意,笑容更是燦爛,她道:“山中涼爽,不如妾再給陛下做兩條帕子?平日裡擦個汗也是使得的。”
榮錦棠看着她的笑臉,心跳得很快。
嘭咚、嘭咚。
他不由自主順了順腰帶上的荷包,輕咳一聲,卻沒有應下:“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還做那些活計幹甚,你要真心想要謝朕,明日裡陪朕去山上逛逛吧。”
付巧言問:“去哪裡?”
榮錦棠道:“去山上碧波宮,朕瞧着你身體好些,能走山路否?”
付巧言想到昨夜裡瞧見的那一抹金色,遠看倒不是太陡,應當沒什麼問題。
她想說自己腿腳可能會跟不上,但……心底裡還是想陪他一起出去這一趟。
他叫了自己,不是其他任何人。
付巧言點頭笑道:“諾,多謝陛下。”
榮錦棠笑笑,突然向她伸出手。
他的手乾淨修長,指腹也有些繭子,那是握劍習字磨出的痕跡。
既不養尊處優,也不呆板文弱,他算是個能文能武的出色少年郎。
付巧言疑惑地看着他,她覺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卻還是沒敢動。
榮錦棠笑意淡淡,他輕聲道:“把你的手給朕。”
那聲音醇厚低沉,剛過了少年特有的變音期,他的聲音還留着幾不可聞的嘶啞。
越是這樣,越能叫人沉醉。
這個人,無論如何都叫人覺得好。
付巧言心裡頭各種滋味涌上,她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他的。
榮錦棠的手很暖,很大,也很有力氣。
被他握住手,彷彿被他包裹在溫暖的臂彎裡,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踏實與安心。
榮錦棠似乎很喜歡牽着人走,起碼每次同付巧言散步,他就是這樣。
他們的手交握在一起,晃盪在碧波湖瑩瑩水光裡,往無憂閣去的後半程兩個人都沒言語。
此時無聲勝有聲。
等回了無憂閣,榮錦棠直接領着她去了偏殿,他過來這邊一爲避暑,二爲火鳳營,所以沒怎麼叫敬事房準備侍寢的寢殿。
在他的心裡,目前最重要的是國事。
可突然在淑太貴妃那瞧見付巧言,他又臨時改變了主意。
見了她,不把她帶回宮裡,他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他腦袋裡已經塞滿了整個大越的事,實在無暇去想那到底意味着什麼。
如今他能做的,就是順應本心,順其自然。
爲什麼非要想出個之乎所以呢?
沒準備寢殿,就只好臨時使用偏殿,好在張德寶機靈,在他叫付巧言回來的那一刻就已派人回來打掃了。
榮錦棠道:“你且先去午歇,等朕這邊忙完再叫你。”
他說罷頭也不回就走了,留付巧言傻愣着站在偏殿,茫然問晴畫:“所以陛下叫我過來,是睡午覺?”
晴畫是第三回見榮錦棠,往日裡付巧言侍寢都不用帶宮女,所以她也不解這是怎麼回事。
倒是張德寶會做人,過來笑眯眯道:“選侍不用拘束,這邊剛已經打掃一新,選侍先休息休息,茶果點心都已經備來,選侍看得用不得用。要是有事且叫小宮人去忙,她們可聽話得很。”
這會兒寢殿外還守着兩個小宮人,沒得吩咐都不敢進來。
張德寶看着一團和氣,對手下人管教極嚴,這幾個小宮人哪怕都是甄姑姑的下屬,也要聽張德寶這上監調遣。
或許是因爲淑太貴妃的緣故,張德寶對她一直是客客氣氣的。
他的這份客氣可不是表面上的,言行舉止一點差錯都無,付巧言也不會去得罪這個榮錦棠身邊的大紅人,每次都很有禮數。
“多謝大伴關照,”付巧言笑道,“我這也沒什麼值錢玩意,還請大伴不要介懷。”
她話音剛落,旁邊的晴畫就把荷包遞到張德寶袖子裡,這也是宮裡一般的規矩,直接把禮上到手上總是很不好看的。
張德寶摸都沒去摸,只笑眯眯拱了拱手:“多謝小主擡愛,那咱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說罷彎腰退了出去,面子上的事依舊沒有任何差池。
等他走遠了,付巧言纔去點晴畫:“瞧瞧人家。”
晴畫臉上依舊笑意盈盈,彷彿一點沒往心裡去:“小主,你且瞧他對你這個樣子,對別人可就不了。”
付巧言坐到窗棱下的茶桌旁,見杯子裡的茶都已經倒好了,正是不冷不熱剛合口,不由感嘆一句:“你瞧見過?你看這乾元殿的宮人,多周到體貼。”
晴畫皺皺鼻子,過來給她切橙子。
“她們只瞧您是選侍,那像我和晴書是瞧您這個人。”
“小主您可不知道張德寶,別看二十郎當歲的年紀,就連寧大伴也要同他客氣呢。”
寧城可是長信宮的太監,比馮秀蓮還高了兩級,實實在在正當紅的人物了。
付巧言這會兒一點都不困,剛也沒太吃飽,就邊喝茶邊等她切好果盤:“哦?”
晴畫別看平日裡不出去,事情知道的一點都不少:“寧大伴是後頭纔到陛下身邊的,要不以前是先帝爺身邊的老人,資歷又比張大伴高,說不得誰做這太監還不一定呢。”
付巧言點了點頭,自覺小瞧了晴畫。
這一年半來同她在長春宮和和樂樂的,倒也長大了。
“小主您瞧他剛纔那樣子,轉頭就不是他了。晴書說前頭咱們準備行李,張大伴訓蘭淑女跟前的芳年跟什麼似得,就因爲芳年多帶了個小包袱,他就不樂意了。”
這事付巧言倒是不知道的,她只管自己宮裡這一畝三分地,外面的事情很少打聽。
這幾月蘭若瞧着不如以前活躍,付巧言覺着她心思重,也就沒去找她。
只老聽晴書唸叨她跟前那個芳年,脾氣硬得很,看着好凶的。
付巧言沒往心裡頭去。
總跟她也沒關係,就沒怎麼問,這會兒又聽她提芳年,不由就有些好奇:“都帶了什麼?”
晴畫搖了搖頭,又去剝桔子。
“這個晴書也沒看見,只後來芳年苦苦求了,又哭又鬧的,張德寶一看耽誤了時候,就叫她帶上了。”
晴畫皺了皺鼻子,學晴書的語氣:“哎呀張大伴轉過頭來跟我說話的時候,就又是笑嘻嘻的彌勒佛了。”
付巧言“噗嗤”一聲笑了。
晴畫見她高興了,就把剛做好的果盤往前推了推:“他呀,就是個人精。眼看小主得淑太貴妃的青眼,就客氣客氣擡個手給個方便,可是勢利得很呢。”
付巧言又怎麼不知道呢?這宮裡,人人都是如此。
她就着夏日裡難得的悠閒午後,用了茶,品了果,認認真真歇了午。
這一覺睡得極香。
夢裡繁花似錦,玉翠琳琅,十里青山如黛。
等她朦朦朧朧睜開眼睛,卻發現一個英俊的面容近在咫尺。
付巧言一愣:“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評論說顧紅纓的~小姐姐屬於非主線人物,出現的次數很少,我會寫的隱晦一點點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