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抱着我縱身一躍,踏着月色離開。
冰涼的月華照在人的身上,還帶着淡淡的霧氣,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得一會兒上升一會兒下降,好像在海上漂泊的小船,怎麼都到不了岸邊。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遠處正好響起一陣狼嚎。
顧雲把我放在地上,身下好像有個土坡,混着腐爛氣味的土氣衝進鼻子裡,“方歡,等我解決完北齊的事情,就依太子妃正禮將你下葬。”
“你說你不喜歡皇宮,我暫時將你藏在這兒,你可以和孃親在一起了……”
孃親?原來把我送來了亂葬崗。
他還真喜歡用“等”這個字,一次次的讓人等,一件件事情永遠比我重要。
若是前兩日,我肯定會心疼,但今日我不疼了。
一遍又一遍的把真心捧到他面前,最終滿是傷痕,鮮血淋淋。他不要的,是我最珍惜的。
進宮的前一天,我就睡在孃親的墳前,時隔一年,又回到這裡。
他挖着沙土澆在我身上的時候,我想他一定不知道,我還有感覺。
顧雲,謝謝你給我這樣一個結局,讓我最後一點希冀,被你親手埋葬。
身子被沙土全部包裹,呼吸都變得困難,這會兒應該真的要死了。
我心裡終於有了些害怕,就這麼被埋了,連一副棺材都沒有,我肯定會被藏在沙土裡的殺蟲鼠蟻啃食乾淨。
我不是死了嗎?爲什麼還沒有黑白無常來抓我?爲什麼我還能有知覺?
若是一直這樣在土裡待下去,然後腐爛發臭,化成白骨,卻一直保持着意識,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就這麼想想,我就害怕,只是流不出眼淚。
泥土中的動靜越拉越大了,我估摸着蟲子們都知道這裡有一具屍體,全都趕過來瓜分“食物”。
直到埋葬的動靜消失,我覺得身體被完全掩蓋,沒有一絲縫隙。
正在暗自焦急的時候,不知道有什麼東西撞上了我。那東西冰冰涼的,像是個鐵鍬,“嘩啦”一下,就把我身上的土全都處理乾淨。
“在這兒!”
是人?難道是來找我的?!
我激動了,有人就好,最好是個好心人,能替我找一副棺材,或者用草蓆裹一下,別讓我被蟲子吃掉。
或者是個會醫術的人,這樣就能發現我還有感覺,甚至能把我救回來。
正這麼想着,腰上一緊,那人果然將我給抱了起來,緊接着有銀針扎進頭心的感覺。
好痛……
我疼的去拔銀針。
等一下……伸手?我試着動了一下身體,居然可以動了!欣喜的睜開眼睛,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心裡暗暗告誡自己不能心急,我又閉上眼,等頭心的疼痛完全過去,再次以睜眼的時候,秦芊芊那張放大的臉就怎麼突兀的冒了出來。
她看到我眼睛的時候,也是一愣,接着欣喜霸佔了雖有的表情:“活着,哥,阿歡還活着!”
圍着我的有四五個人,全都楚人的打扮,但異域的眸子出賣了他們北齊人的身份。
不遠處停着一輛馬車,馬車裡傳來輕微的咳嗽聲,秦科虛弱的張口:“活着就好。”
他們都還活着……我激動的說不出話。
秦芊芊拉着我往馬車走,看到正在給秦科號脈的江太醫時,我還是震驚了一下。
他衝我微微點頭:“藍貴妃下在粥裡的東西被我們換成了假死藥,本以爲顧雲心悅你,至少會將你安穩下葬,這樣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救你,沒想到……”
沒想到,他就像丟垃圾一樣,把我隨便埋在了亂葬崗。
我的哀傷早就在昏迷的時候,發泄殆盡,整顆心都跌進冰窖。剩下的只有恨,本以爲這輩子就這麼完了,既然活了下來,那些人我都不會放過。
顧雲、藍雨竹,咱們走着瞧!
馬兒“籲”了一聲,車簾正好被風吹開,孃親的墳就在不遠。
我想帶她走。
經上次一役,北齊的人損失過半,顧雲又全城戒備,秦科等人帶着我離開已經十分困難,若是……
但京城是孃親一切痛苦的來源,我不想再讓她留在這兒。
我跪下,“我有一事,還請殿下成全。”
秦科只我竟然知道孃親被葬的位置,甚至比我還激動,抓着我,要求下馬車去孃親墳前跪拜。
他說,孃親和姨娘是北齊的英雄。
孃親死的時候,我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墓碑都是隨意用木板寫的。經過一整年的風吹雨打,墳頭長滿了雜草,木板也歪歪倒倒,上頭的字早就被沖刷乾淨。
只有微微拱起的小土包,昭示着這下頭埋着一個人。
我對着孃親磕了三個響頭:“娘,女兒沒用,替你報仇殺錯了人,還差點把命丟了。不過你放心,女兒不會就此罷手,終有一天,我會讓那些人血債血償!”
秦芊芊拉着我的手,和秦科一起跪在孃親墳前,“姑姑,我是秦芊芊,這是我哥哥。我們來接您和阿歡回家……”
說着,聲音哽咽。
一聲令下,鐵鍬挖開墳堆,棺材已經有了破就敢,四角甚至還有乾涸凝固的血跡,我深吸一口氣,讓人就地開棺。
秦科直接把我攔住,眼中全是堅定:“扶棺回北齊!”
我的眼睛瞬間瞪大。
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從京城到北齊上千裡的距離,沿途還有搜查的追兵,我們一路逃亡已經不易,秦科竟然要扶棺回去?!
眼淚再次充斥眼眶,眼前都是水濛濛的一片。
秦科身受重傷,甚至需要手下攙扶才能站穩,明明身子與在宮中相比瘦弱不少,但渾身的氣勢卻讓我移不開眼。
他看到了我的不可置信,再次重複了一變:“北齊的勇士聽令,扶棺回北齊!”
他當即安排了接下來的動作,朝着皇宮的方向,眼中都是恨意:“我們北齊吃的虧,不會就這麼嚥進肚子裡。姑姑,我帶你回家。”
“大公主,回家。”
“回家!”
四根木棍架起棺材,一步一個腳印,朝北齊而去。